第 57 章(1 / 2)

“不怨你。”

謝安瀾吻了吻他的額角,用行動安撫著他。

這個天底下的人,為了財產而姐妹成仇,兄弟反目的多了去了,就連一些普通家庭裡這種例子也屢見不鮮。

何況榮華了兩百多年的國公府,那積攢下來的財富很難不讓人眼紅。

從前是國公府強,陸家旁支們不敢造次,也不敢動那份心思。

如今國公府一朝旁落,嫡係一脈隻剩下陸乘舲一個稚子,人人都有機會繼承。

與錢財比起來,過往的那點情分又算什麼。

他們不仁在先,不能陸乘舲不義在後。

再說那時候陸乘舲才多大?

□□歲的孩子,若是不手段狠曆一點,如何能夠保得住家產。

陸乘舲不置可否地被謝安瀾地安慰到了,手指輕輕撫過那被謝安瀾吻過還有些微微發燙的額角,嘴角泛起一絲舒心的笑意。

還帶著絲絲□□的眼角微揚,抬起下頜,對上謝安瀾的視線。

一字一頓道,“那些財產,如果殿下要的話,乘舲願意把自己和它們一起托付給殿下。”

謝安瀾鳳眸微顫,心尖仿若被羽毛拂過,即酥麻又顫栗。

隻這一句,就勝過所有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語。

不過。

他搞錯了對象吧。

貌似這話應該由他來說才對吧。

謝安瀾唇角一抿,反客為主地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眉梢微揚道,“應該是我把我連同宸王府一起交給你才是。”

相同話,由自己和對方說出來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陸乘舲自己說的時候,是沒什麼感覺的,但此刻聽謝安瀾如此一說。

隻覺得整個胸腔中都被人罐滿了暖意。

明明也隻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卻讓他莫名地一陣心悸。

略略掩飾地撇開目光,又緊接著道,“我處理好了陸家的事,想著爺爺爹爹他們還在戰場上屍骨未寒,陸家已經沒有人了,能把他們帶回來的隻有我。”

說著陸乘舲有些痛苦地蹙起眉,“正好舅舅也要去戰場找回娘的屍體,我就偷偷跟在他們身後,一同去了蒹葭城。”

“戰場上早已變得滿目蒼夷,我們邕朝將士們的屍體,就那樣堆在一個巨大的死人坑中,我娘就是舅舅從死人堆裡找出來的。”

陸乘舲時至今日都還深深地記著傅錚在那鮮血淋漓,肢體遍野的死人堆裡抱起他娘,雙目發紅地睨他那一眼。

“不害怕嗎?”

雖然陸乘舲並沒有描述死人堆是個什麼樣的場景,但謝安瀾想來那樣的場景,對一個隻有□□歲的孩子來說,衝擊力都不會太小。

“還好。”陸乘舲神情淡淡的。

那些死人與全家戰死的噩耗比起來,又不算什麼了。

加上從帝都一路到蒹葭城,在路上他也見識過了不少死在路邊的難民,該害怕的,該恐懼的早就在路上害怕恐懼完了。

但他見謝安瀾神情有些鬱鬱,像是在為他擔憂,笑著解釋了一句,“還好那時候還是大雪紛飛的冬天,屍體全都是凍僵的,除了有些橫肢斷臂外,也不是那麼可怕。”

他一個人撲進雪堆裡,一具一具翻找家人們的屍體,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翻找了幾萬具屍體,林林總總就找出了兩百來具,剩下的不知是死骨無存了,還是被草原部的鐵蹄徹底踏成了肉泥,永遠和戰場淪為一體。

他一個孩子要帶這麼多人的屍體回家顯然不太現實,好在他們陸家世代為將,不如文人那般遵守繁冗縟節。

找了塊看起來是風水寶地的山坡,將家人一一掩埋好,用木板刻了碑,沒有找到屍體的,他也立下了衣冠塚。

獵獵風雪,肆意地淩厲著他的臉,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學著祭祖時用到的禮節,三步九叩,為全家發喪。

做完這些,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隻知最後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草原部的奴隸群中。

身上還被烙印下了一個奴隸的印記。

陸乘舲說著閉上了眼,遮住了眼底的那些傷痛,手指一點點地在那些疤痕上拂過,仿佛在在回味著什麼。

下頜下的喉結輕微蠕動一下。

仿佛把所有的痛苦都硬生生地咽回了肚中。

“生為一個邕朝人,還是一個全家都為對抗草原部而戰死的邕朝人,身上卻有一個草原部的奴隸印記,這是比殺了我還要難受的恥辱。”

陸乘舲痛苦地輕歎了聲,硬生生地把那些痛苦淹沒在了喉嚨處。

“但這還好,他們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把印記烙印在我的臉上或者是側頸上,而是腹部,這樣我有機會還可以弄掉。”

“嗬嗬嗬嗬……”

陸乘舲說到這裡,緊閉著眼睛的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嘲諷,喉嚨處溢出絲絲譏諷的笑聲。

那輕微的癲狂,是謝安瀾從未在他身上見到過的。

謝安瀾不知究竟是什麼樣的傷痛才會把一個溫和的人給折磨成這樣,僅僅是想想都會如此痛苦。

“不說了,不說了。”

謝安瀾心疼地把人抱在懷裡,已經不想再去聽他那些自揭傷疤的事。

輕輕拍撫著他的後背,眼眶泛著紅,哽咽道,“不說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懷中緊抱著的人,蒼白著臉,閉著眼,痛苦地蹙了蹙眉,平複了良久,這才又悠悠道,“我一直以為我是幸運的,因為隻要我把腹部的烙印去掉,就一輩子沒人知道我曾經有過這麼屈辱的一麵。”

“唔……”

見他還要再說下去,謝安瀾立馬堵住了他的唇,柔聲勸慰道,“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話音未落,謝安瀾就覺唇瓣上處痛感。

是陸乘舲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唇瓣上沁出了絲絲鮮血,散落在了兩人唇齒間。

血腥味一延伸,兩人都品嘗到了對方嘴中的酸澀。

謝安瀾放開了他,並沒有責怪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無聲地撫慰著他。

“我隻是不想再對你有隱瞞了。”

陸乘舲睜開眼,抬眸看著謝安瀾那不斷沁出鮮血的嘴唇,伸出舌頭,一下又一下地在咬破的唇瓣上舔舐起來。

直到那裡不再有鮮血溢出,才罷休。

“殿下可知他們為隻把烙印打在我的腹部而不是其他顯眼處?”陸乘舲眸光暗淡道。

謝安瀾的目光落在陸乘舲那白皙的皮膚上,打量著他那雋秀輪廓上及其精致的五官,眼神晦澀不明。

陸乘舲笑笑。

不愧是殿下,他一說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把我充作了男軍.妓,安排到女兵營去,負責伺候那些女兵。”

草原部沒有大邕人口眾多,因此他們打仗是不分男女的,軍營裡男男女女都有。

既然有女.妓,那就得有男.妓。

陸乘舲垂下頭,他長得白淨,被淪為此下場,也無可厚非。

“我抱著我年紀小,就算……就算……那也得等我再長兩三歲再說。”陸乘舲無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直至咬破皮後,才用手背重重地一擦,“我原先想著兩三年的時間,怎麼都夠我從軍營裡逃脫了。”

“誰知曉,我剛到軍營的那天晚上……”陸乘舲握緊了拳頭,清瘦的手背上,青筋鼓氣,顯然是憤怒到了極點。

謝安瀾的心也隨之揪起,抱著陸乘舲的手更加緊了緊。

那雙時常映熠著光輝的眸子,此刻裡麵早已沒了光芒,眼尾處滲著點點水漬。

努力壓製著鼻腔裡的那股酸澀。

“乖,沒事的,都過去了,不說了。”

謝安瀾不想再聽下去了,去論如何,那都是很久遠很久遠以前的事了。

謝安瀾那尾音微顫的音調,陸乘舲如何聽不出他的異樣,他轉過頭,看到身後人那眼尾處的水漬。

愣了一順。

除卻小時候與家人相處地那幾年,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除了初一以外的人,為他而哭。

“殿下,不哭,我沒事。”陸乘舲學著謝安瀾給他揩淚的模樣,輕輕揩去他眼角的淚水。

“我……隻是從那以後很厭惡女人。”

陸乘舲吸了吸鼻子,彆扭地扭過頭,“她們衝進我的帳篷,帶著一身的羊膻味,脫掉我外麵的衣服,按著我,用那滿是腥味的血口大盆,舔舐著我的臉。”

陸乘舲此刻說起,胸口都隱隱約約有作嘔的趨勢,那些場景都還仿佛曆曆在目。

“若不是我逃竄間無意打翻了碳盆,燒起了帳篷,我恐怕……恐怕……”

陸乘舲的手輕微地顫著捂住了臉。

這道疤才是埋在他心裡最恐懼的一道,最不敢直視自己的一道疤。

隻要一想起那曾經,差一點,隻差一點點就被草原部的女蠻子給侮辱了,他就恨不得自己就該死在那些家人的墳前。

可是……

可是他又不甘心。

家人去世了,還有他負責斂屍。

那他呢?

就這樣籍籍無名地死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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