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記不清上次這麼跟人低頭是多久之前了,要這麼低聲下氣地給人道歉,是他覺得非常屈辱的一件事。
可他不得不這麼做——為了保住他兒子。
廠長心裡其實挺激動的,今天可終於讓他抓到這個空降兵的把柄了,不過他表麵上還是維持著嚴肅、公正的表情。
“陳書記啊,你看這事鬨的,雖然沒實際上造成什麼損失,但這是剛好人家蕭鑫給機器做過改造,大家一時還沒傳開,所以小居他們按照原來的想法去扔螺絲刀來破壞機器。要是機器沒改造,不管螺絲刀是把攪拌桶裡的攪拌刀刀片弄壞了,還是把後麵的螺杆弄壞了,那損失可就大了去了啊。”
陳書記知道廠長不會輕易放過這件事,可他還是想以沒有真實損失為理由,來為兒子爭取減小懲罰。
以兒子那點能力,以及賊臭的脾性,除了在他老子手底下乾活,還有什麼地方能收他?
“這不是運氣好,沒有造成損失麼。常廠長,您看,這些都是年輕人,脾氣衝,這次事情鬨開了,他們心裡肯定也怕了,要不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叫他們做點苦力活也行,讓他們有個彌補的機會。”
陳書記其實根本不想管小居他們,隻是現在這些人跟陳平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要保也不能特意隻保其中一個。
“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可就不一定咯。”廠長幽幽地看了陳書記一眼,“我聽說,這幾個年輕人,所圖甚大,想著陷害蕭鑫成功之後,還要傳播一係列對蕭鑫、還有提拔蕭鑫上來的領導不利的傳言呢。”
“而且,陳平是陳書記你的兒子、你的秘書,要說你對他的許多動作一無所知,這也不太合情理吧?”
廠長話音剛落,李叔也出來幫忙證實,“我好幾次看見陳平在上班時間跑到這個車間來,故意跟產線的員工講話,本來加料機那邊不需要加料的時候,員工都不怎麼盯著的,他故意找這些員工閒聊,才讓小居他們幾個有機會動手,把那機子搞點小故障,然後喊蕭鑫過來修。”
“我發現他們不對勁,最近可是一直盯著他們呢,他們連著幾天找蕭鑫修加料機,今天又去偷來蕭鑫平時用的螺絲刀,往加料桶裡丟,可見他們是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廠長,這樣的人可不能在留在廠子裡,誰知道他們以後還會做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李叔在廠裡沒有派係,跟廠長不算親近,也沒有被書記拉攏,他出來做證人,可信度極高。
再加上廠長安排的那些人紛紛出來附和,證實陳平、小居等人的不正常行為,就讓他們幾個真正完全無法翻身了。
“我最近忙,是真的不太清楚他在做什麼,要是知道他跟這幾個年輕人一起胡鬨,我肯定不允許的!”陳書記急忙解釋。
今天這事兒鬨得,他兒子肯定已經洗不清了,而且他幫兒子達成了一些目的,連他自己都不好洗乾淨。可他不能不開口,任由廠長給這件事下定義,他至少要把自己在這件事裡麵的存在感給模糊掉,不能影響自身的工作。
但常廠長可不會輕易放過他。以常廠長敏銳的職場嗅覺,他總覺得陳書記對自己不懷好心,或許在以後會對他不利。既如此,何不掌握住現在這個好機會,快狠準地把陳書記擊潰?
“哦,陳書記你最近很忙?在忙什麼呀?”
陳書記卡殼了。
他來八一廠兩個月,根本沒能順利掌握什麼實權,哪裡有事情可忙,整天就想著怎麼奪權,以及花些時間跟廠裡重要員工打好關係了。
廠長在心裡冷笑。
——好家夥,讓你白白領了兩個多月的高工資高補貼,還整天想著給我搞事,這次不把你扳倒,我就不姓常!
“陳書記,照我的想法呢,我們八一汽車廠,原本就是幾個小廠子合並起來的,雖然比不得人家威省一汽威風,但也不是什麼毫無影響力的小作坊。要是放著這些不安好心的人留在廠裡,還有您這麼一個大後台保著他們,萬一哪天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再次下手,在廠裡製造出一個大事故來,這責任,陳書記您擔得起嗎?”
陳書記正準備狠心說他願意做擔保,大不了以後管兒子管死一點。
可廠長卻沒給時間讓他說出口,“即使陳書記您敢擔保,我作為這麼大一個廠子的廠長,我也不敢冒險啊。”
“這幾個參與過陷害事件的年輕人,全部辭退!”
陳書記握緊了拳頭。
沒能給兒子保住工作,讓他心裡生出了一些仇恨,他想著,以後一定要讓廠長也體會到他今天的氣憤與痛苦。
但,廠長又繼續說:“今天廠裡一下子開除這麼多員工,一、二、三……唔,六個人呢,我得往上麵打個報告,把這件事的詳情都記錄下來,免得上麵以為我們廠裡出了什麼事。”
提到打報告,陳書記頓生警惕,開口道:“這報告不如由我來寫吧。”
按理說,這屬於偏文職的活,讓書記來做,是合乎情理的。
“這事確實應該是讓您來做,可這次涉及到您的秘書陳平,而陳平又是您的親生兒子,書記您總得避個嫌啊。再者說,今天下午的時候,您突然提出來要給晚班留更多工具,還把跟蕭鑫關係好的晚班臨時工調走,誰知道你是不是跟陳平串通了計劃,給他創造陷害蕭鑫的機會呢?”
陳書記差點一口老血噴出口來,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常廠長之前一直裝平和呢,這回逮到機會,是想直接把他拉下馬!
不行,他才四十多歲,正是事業的黃金年齡,怎麼能毀在這?
陳書記深吸一口氣,被迫選擇了一個對他後續生涯影響更小的做法,“廠長,我來八一廠之後,確實沒什麼實績,加上我兒子還跟人鬨出這種事來,我以後也沒臉繼續呆在這了。這次的報告,就由我來寫吧,您給我留點麵子,我自己申請調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