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昀, 墨昀。”
掌門連叫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坐回自己位置上。
白韞索性趁著這機會仔細地看這位花遲曾經愛慕過的大師兄，長相很溫潤, 眼睛是丹鳳眼，內雙，瞳孔漆黑, 瞳仁周圍散了圈亮光，也許是緊張，或者其他的什麼原因，睫毛微顫, 落下的陰影連成片，身體也緊繃著，看起來俊美，又帶了一絲莫名的脆弱，讓人忍不住想保護。
大概花遲當初就是被他這副模樣騙了的，傻乎乎將兩個人的罪責都承擔下來，天墉門的人都覺得花遲墮落了, 但白韞並不認為墨昀就是完全無辜的。
十幾歲的少年, 心思赤誠, 一心隻有劍道，身邊接觸最多的隻有墨昀這個師兄，說沒有刻意誘導都是假話，好端端的花遲為什麼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還為此毀了自己的天才之名，被逐出門派，這些不都是墨昀所希望的嗎？
正道有時候其實還比不上魔修，至少魔修敢作敢當，不像他們，壞在骨頭裡，外表卻是好的。
“殊遲，風靈根。”掌門念出結果的時候表情有些微妙。
異靈根極其少見，花遲就是一個，並且還是同樣的風靈根，他們本來也以為天靈根，也就是五行屬性的靈根是最好的，修道之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當初花遲與墨昀同一時間入門，資源最開始是傾向於墨昀的，因為他是天靈根，天生的修煉之才，起點比花遲稍微高那麼一點，按理來說應該走在前麵才對，誰知道花遲的修煉速度要比他快上許多，悟性也遠遠超過墨昀，並且花遲還喜歡看典籍，在機關術，煉丹方麵都有天賦，可以說是天墉門建立以來，除去那位仍在閉關的老祖宗，最完美的天才，掌門和長老們這才知道自己押錯了寶，轉而認真培養起花遲來，誰知道後麵鬨出了那種事。
“竟然是風靈根，門派已經好久沒出過異靈根了吧。”
“我記得花遲師叔好像就是風靈根。”
“怎麼還叫師叔，他都已經被逐出門派了，忘了師父跟我們說過的話了嗎？花遲是天墉門的叛徒。”
“三個天靈根，一個異靈根，這次新入門的師弟師妹有點厲害啊。”
“聽說當年花遲的修煉速度比檢測出來天靈根的墨昀長老還要快，這個新入門的師弟會不會也跟他一樣？”
“希望小師弟來我們宗門，感覺一看到他心情都變好了。”
“你們一群臭男人，知道該怎麼照顧師弟嗎？”
白韞其實是可以改變靈根的，比如弄出個五行天靈根，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也沒那麼容易引起懷疑，畢竟變異風靈根實在太少了，萬裡挑一。
但等把手放上去，他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比起老老實實當個天才，還是讓易洵老兒和墨昀擔驚受怕，暗地裡猜測他和花遲的關係比較好，本來就是為了來看出好戲的，至少得先把戲台子搭好。
墨昀果然沒忍住，直接上前了一步。
“你跟花遲什麼關係？”
語氣迫切，又含著某種莫名的期待，連同眼睛都開始發亮。
要說當初對師弟一點也沒心動肯定是假話。
花遲有很多追求者，哪怕他性格高傲，半點不會憐香惜玉，追在身後，搶著送香囊送劍穗的師姐和師妹依舊多不勝數，可見花遲有多受歡迎，師弟們也喜歡纏著他請教，連最嚴厲的師兄和長老在麵對花遲時都會下意識放柔音調，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了，又是個天才，沒有誰舍得對他說一句重話。
這樣一個門派的焦點，偏偏喜歡上了自己，本來長老和掌門並不打算放棄他，隻是讓花遲去誅仙池反思，等什麼時候想通了再把他放出來。
墨韻那時候還擔心過，怕花遲重新出來又很快趕上，甚至超過他的修煉速度，結果花遲一條路走到黑，壓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反而譴責長老們冥頑不化，不知變通，斷言他們絕對不可能飛升。
掌門被惹怒了，這才有了定魂釘那一出，墨昀其實是有些後悔的，當時易洵說他身為大師兄，管教師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如果自己不出麵就不能服眾，還必須跟花遲一起受罰，甚至麵臨被逐出門派的後果，墨昀自然動搖了。
父母很早的時候就過世了，被個老乞丐撿到，並且帶大，經曆過各種磨難，好不容易才拜入天墉門，過上人上人的生活，再讓他回到當初那種要跟野狗搶食，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墨昀實在不願意，所以他理所當然選擇了放棄花遲。
隻要花遲一個人把罪責擔下來，自己就還是天墉門中風光無限的大師兄，甚至其他人還會羨他嫉他，畢竟花遲拒絕了無數人，唯獨對他一往情深。
不光女人有虛榮心，男的一樣有，哪怕並沒有多喜歡花遲，墨昀照樣享受對方給自己帶來的關注，享受周圍師弟師妹們看向他的炙熱眼神。
然而花遲入魔的時候他也萌生了心魔，怕被掌門和長老們發現，所以才找了借口去閉關，說自己要衝擊瓶頸。
這次被緊急召回門派，墨昀還有些慶幸，他聽說了花遲的事跡，知道對方又以魔修身份重新爬上了曾經的位置，甚至還要更厲害，連掌門和幾位長老用儘全力都隻能勉強和他拚個旗鼓相當，墨昀有自知之名，並不覺得自己能打得過花遲，畢竟當初修煉就落後花遲一大截。
掌門顯然也是知道這點，所以想讓他打感情牌，畢竟兩人曾經關注匪淺，花遲要恨也是恨他們，不會對墨昀這個師兄出手。
放在那九根定魂釘以前，墨昀自然也這麼認為，但他偏偏做了，而且還是親手將其中八根都打入了花遲的身體，換成自己，如果被這麼對待，再多的愛也會變成恨，花遲應該也不例外。
也是因此，墨昀從出關以後一直顯得心不在焉，就怕花遲什麼時候打上天墉門，那時候他是一定要出麵的，花遲願意聽還好，如果對方不聽，直接動手，自己還打不過就真的丟臉丟大了。
原本掌門和其他幾個長老議論這批新弟子的時候，墨昀並不怎麼感興趣，無意中瞟了一眼，一下子注意到人群裡那個個頭小小的少年，對方哪怕穿著件顏色暗淡，並不起眼的衣服，那張臉依舊漂亮得驚人，讓他瞬間想起了花遲，當初花遲也是這樣，在人群裡像是會發光。
兩人名字裡都有個遲字，而且靈根也一樣。
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白韞偏頭看他一眼，眼神無辜極了，“花遲是誰啊？我不認識。”
“風靈根百年也不見得能有一個，你跟花遲都是風靈根，你們怎麼可能不認識？你一定知道花遲在哪對不對！”
“墨昀——”眼見墨昀要在新入門的弟子前失態，易洵趕緊叫了聲名字，喚回他心神，對方袖袍下的手指用力收緊，勉強壓抑住激動的心情。
看他平靜下來了，易洵才開口道，“既然殊遲你也是風靈根，就先跟著墨師兄，他剛好會一些風靈根的修煉心訣。”
原本按照白韞的資質其實是可以跟著其他幾個輩分高點的長老修習，但他名字裡先有個遲字，然後又跟花遲一樣是異靈根，易洵也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將人暫時放在墨昀身邊。
這樣一來，就算對方真的跟花遲有什麼關係，應該也不至於對墨昀出手，畢竟兩個人曾經有過一段。
白韞要是知道易洵心裡的想法，隻怕會忍不住笑出聲來，彆說是他了，換成花遲本人都不一定會對墨昀手下留情，年輕時候的愛情，又蠢又傻，自己因為墨昀失去的東西，背負的罵名已經夠多了，沒把他千刀萬剮，剜心割肉已經算好的了。
按理來說這時候隻要點頭答應就好了，畢竟新入門的弟子怎麼安排都是掌門一句話的事，墨昀又是門派裡出了名的天才，三十歲結出元丹，如今修為已經趕得上一些入門很久的師兄，跟著他修煉也不算差，加上作為墨昀門下唯一的弟子，不用和其他的師兄弟爭搶，靈石玉簡肯定少不了。
但白韞偏偏拒絕了送上門來的好事，“不要，墨師兄好像是單一金靈根吧，跟我都不一樣，天墉門偌大一個門派難道就沒有風靈根的人可以教我嗎？”
還真沒有。
如果當年花遲沒有叛出師門，說不定現在就有了。
易洵表情有些難看，很少有人這麼不給他麵子，尤其還是個新入門的弟子，但他到底是掌門，很快調整好麵部表情，耐心勸慰道，“墨師兄以前有個師弟就是風靈根，他們經常一起修煉，他對風靈根的修煉法訣很熟悉，一定可以幫助你很快進步，那時候，如果你還是想換個人學，再從幾位長老裡選一個當師父也可以。”
“殊遲，你要不要來我們宗門？芙蕖長老人很好的。”
說話的是祝螢，小姑娘紅著臉，明顯一副情竇初開的表情，兩隻手不安地絞動衣擺，眼神飄忽，哪還有麵對陸靈犀的刁蠻模樣。
白韞還沒說話，陸靈犀先朝她開火了，“你怎麼不去找你的戚哥哥，跑來我們這邊乾嘛，該不會是喜歡上小遲了吧？某些人之前還在跟明溪獻殷勤，要教他禦劍，怎麼？這麼快就變心了嗎？”
祝螢臉更紅了，又羞又氣。
她承認，之前是對明溪有過那麼一丁點好感，但也是因為從來沒遇到過這樣敢和自己對著乾的男孩子，覺得很新奇，和見到殊遲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就在對方站上去，雙目相對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心臟跳得快要從心口鑽出來。
是了，這才是喜歡。
和對戚哥哥的崇拜憧憬，對明溪的好奇完全不同。
換作以前，祝螢肯定直接伸手拔鞭子了，這會她卻忍耐了下來，“關你什麼事啊，我又沒在問你。”
難得抓到大小姐的小辮子，陸靈犀樂得還要再說話，被掌門及時阻止，“好了，你們兩個都彆爭了，這件事還是要看葉遲自己的意願。”
言外之意其實就是讓白韞聽他的，選擇墨昀。
“乾嘛這麼麻煩，既然墨師兄有個師弟是風靈根，那乾脆讓他來教我好了。”易昀輕描淡寫，就是為了弱化花遲的存在，結果還是被白韞直接提到了明麵上，他臉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其實清楚內情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偏偏白韞的表情太無辜，易洵也不能確信對方是故意找茬還是真的不知道。
“你要是早幾十年出生說不定還可以見到花遲，現在恐怕不行了，他已經沒在天墉門。”
開口的是另一個長老，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三十歲出頭，長相並不如其他長老那麼出眾，屬於泯然眾人的那一類，臉側還有道傷疤，據說是年輕時爭強好勝留下的，跟一個魔修搶道侶，雖然贏了，但自己臉上也因此多出條傷疤。
最奇葩的莫過於他那青梅竹馬的師妹，最後竟然為了個魔修跟他翻臉，兩人現在已經徹底鬨崩，師妹更是視他為仇人，每次見麵一定會打得不可開交。
出於這樣的原因，這位長老可以說恨透了魔修，對付魔修的手段也極其殘忍，五指化爪，直接破對方氣海，讓他再也沒有修煉的機會，一輩子都隻能當個普通人。
他自己其實也挺可憐，本來跟師妹兩情相悅，眼看馬上就能結為道侶，突然冒出個魔修橫插一腳。
魔修長相俊秀，又說慣甜言蜜語，輕而易舉就哄得師妹變了心，兩人還有了肌膚之親，魔修甚至跑來他麵前炫耀，說師妹腰有多軟，皮膚又有多白，奪妻之恨，加上他又是個劍修，當然沒辦法忍耐了。
白韞其實挺明白這位長老當時的心情，但莫名其妙把錯怪到所有魔修身上，連同被逼入魔的花遲都成了他所痛恨的人，最後還在背後捅了花遲一刀，這就讓他不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