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的話語,是怎樣的話語?
對於一個不練劍的人來說,理解這句話大概有些難。最起碼現在的秦三月是這麼覺得的。她不太理解劍,也自然就不太理解劍的話語。她的眼裡,胡蘭便隻是坐在那裡,坐在那櫻花樹的旁邊,閉著眼,坐著……坐著……忽地到了某一刻,似錯覺,又似驚惶過後的刹那恍惚,她隱隱約約感受到在胡蘭的身旁湧現出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來。
那像是在明安城感受過的陣勢,也像是穿行群山時在那些精怪身上感受到的萬物誕生的勢頭,還像是那天晚上老師放在自己手上那朵櫻花的韻味。她這般比喻著,這般給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賦予她的想象。到了最後,她才忽地覺得這是不妥的,因為不論如何去形容,形容得如何的恰當,那都是自己的想象,是自己的裝飾,是以自己的觀點、態度乃至感受在裝飾。
再之後,她便不去想象不去形容了,便隻是單純地聽著、感受著,那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來。
於是,她也閉上了眼。
葉撫坐在她旁邊。他偏過頭,溫柔地看著她,眼神裡滿滿的憐愛。憐愛漸漸轉變成些許惆悵,些許不儘如意的無奈。他很少會有這樣的眼神,也隻是逐日的去猜想、去察看過後,明白了些許事情後,沾染了一些所謂的大人的矯情。
大人在什麼地方最為矯情呢?在做抉擇的時候。而葉撫往往是最不願意去做抉擇的,但若真是到了做抉擇的時候,大抵上也還是會尊重結果。
他轉頭看著遠處,細語呢喃:“奔三的人了……”
他的細語驚醒了秦三月。她眯開一條眼縫,輕聲問:“什麼奔三?”
葉撫笑了笑,“就是說,不再年少了啊。”
秦三月便繼續閉上眼,輕快地說:“我見書上說了,男人至死是少年。”
“那女人呢?”葉撫好奇問。
秦三月便又說:“女人呐,隻能活十五年。”
“哦,為什麼?”
“十六歲到三十歲嘛。十六歲不到,女人是孩子,三十歲一過,女人就老了。”
“可不少姑娘修得了長生法的嘛。”
“一個意思。”
葉撫笑著說:“那可真是矯情啊。”
秦三月睜開眼,也跟著笑了笑,“是有些。”
葉撫偏頭說:“來了。”
秦三月看葉撫的眼神,頓時知道應該是胡蘭快悟出劍意了,也連忙偏過頭去看著。
便隻見那櫻花樹旁,胡蘭端坐如神,身上的繃帶還沒拆,活像一個大粽子。她麵前擺著葉撫送她的梨木劍,劍用她自家藏的劍鞘裝著。在她身邊緩緩吹起一道風,風不大,隻是剛好到吹動她身上繃帶邊的絮條。但是那風格外的鋒利,在她身周刮過時帶起一種非常尖銳的聲音,有些紮耳,像是銀針在鋼板上劃拉。風刮在地上的時候,可以明顯見到,地上會出現一道淺淡的白痕,這還是因為這地板是比較堅硬的木材做的,若是是那平常的木材,或者土地的話,定然會直接刮出一個大口子來。
秦三月生怕那些風刮在胡蘭身上去了,但轉念一想,那風大抵是胡蘭自己召喚出來的,大概不會傷到自己。
這個被風環繞的過程持續了好一陣子,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秦三月禁不住問:“老師,需要這麼九嗎?”
葉撫皺了皺眉,“她在遲疑,沒能確定下來。”
“跟她直接感悟神魂差不多?”
葉撫搖頭,“不一樣。先前感悟神魂,是她心中的目標動搖了,才陷入糾結。但是這一次,她心中的目標並未動搖。而是她悟出了很多劍意,一時之間沒有確定選擇什麼作為自己的第一劍意。”
秦三月愣了一下,“很多?”
葉撫重重地點頭,“很多。”
“能有多少?”秦三月無法確定這個很多,她猜不到,也演算不到。
葉撫看了看胡蘭身後的櫻花樹,“大概,和她身後的櫻花一樣多。”
秦三月陡然抬頭看去,隻見那裡是滿樹如同繁星一般的櫻花。她稍稍呆了一下,“這……數都數不過來吧。難怪她遲疑,這挨個挨個看都要很多時間了。”
葉撫說:“多不是關鍵,關鍵是她想選的有多少。”
“老師覺得有多少?”
“胡蘭喜好快,信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所以快劍是她想選擇的。同時,她又傾服於拔山倒海之勢,所以霸道劍也是她想選擇的。她練劍本心就是行俠仗義,所以俠義之劍她想選。先前她拔劍是為救你,所以有情劍她也想選。拔劍之時,受到的啟發來自紅綃,而紅綃那一劍是蓄勢待發,所以勢劍也在她的選擇之內。總之,很多她都想選。”
秦三月這般聽來,不禁說:“可真是個三心二意的家夥啊。”
葉撫忍俊不禁,“可比你一心七意要好。”
秦三月立馬反駁,“我那是修煉嘛,不一樣。”
葉撫一笑置之。
胡蘭身周的風還未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秦三月開口說:“不知為什麼,老師說的幾種劍意,我覺得胡蘭她都不會選。”
“為什麼這麼覺得?”
秦三月不急不緩地說:“胡蘭喜快,是因為她力求以最簡單的辦法解決一件事,不想拖泥帶水;喜拔山倒海之勢,也是因為這一點,她做事向來最為直接。而俠義之劍、有情劍等等心劍在我看來大多歸屬於一類。對於同質化的東西,胡蘭有一個習慣,那便是都不會選擇。她不喜歡做選擇,要麼隨便選,要麼全都要。至於勢劍,在我看來就更不可能了。胡蘭啟發於大師姐蓄勢待發那一劍,不是因為她喜歡蓄勢待發,是因為她喜歡大師姐。她可不會做什麼蓄勢待發的事情,向來都是一鼓作氣,氣勢如虎、如虹。”
秦三月分析得頭頭是道,聽得葉撫一愣一愣的,“你這麼了解她?”
秦三月眨眼一笑,“天天跟她睡在一起,當然了解了。倒是老師你,還不夠了解你的學生啊。”
這番話不禁讓葉撫反思自己。以前,在自己學生身上,他更多地是去推衍,以既定的事情去決定未定的事情,除了幾次談心以外,倒也沒怎麼從更加細致的方麵去了解幾個學生。但他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即便他是全能的,也不會什麼都去想。這隻能說是秦三月的心思很細膩,比起他來更加善於去觀察去分析。
葉撫問:“那你覺得胡蘭會選什麼呢?”
秦三月說:“先前我以為是心劍。但是見到她在遲疑過後,便不覺得了。”說著,她問:“老師,這世上有沒有什麼劍意能包羅萬象?”
“為什麼這麼問?”
“先前我不是說過嗎,胡蘭不會做選擇,她要麼隨便選,要麼全都要,實在無奈的話,她便不會選。”秦三月說:“劍道的第一縷劍意,她肯定很看重,不想隨便去選,便想求一個全都要的辦法,若到最後實在是求不到的話,我覺得她會放棄這次機會,等下次再來感悟。”
葉撫不禁想起上次胡蘭點燈時的選擇。那一次,擺在她麵前的是練氣、練劍、練神以及讀書,胡蘭的的確確是全都選了。秦三月一番話讓他陷入思索,“包羅萬象的劍意……”
片刻之後,他開口說:“無中生有為一,一包羅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