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雲獸族群難以建立起文明來,歸根結底,不就是雲獸之間從來都不相通嗎?師千亦,你總是以著上位者的視角去看待,從來不願意走下來,好好看一看雲獸族群文明基石到底搭建好沒有。”師染帶著情緒批駁,“就像落星關那般,你從來沒想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隻是一昧地維護著表麵的尊嚴,就算是最後的規則之橋,你都不肯搭建在城區裡,是不是想著,隻給他們撤離的機會,能不能撤離看他們自己?”
師千亦看著師染,“濁天下的人來了,我隻能在邊緣搭橋,不然他們會趁機進入清天下。”
師染搖頭,“這不是理由。作為上位者,你的做法沒錯。但你搞錯了,你不能以上位者的態度去對待守關人,畢竟,他們不是你的手下,是清天下甘願進入落星關抵禦外敵的人。他們不應該如此被對待。”
“濁天下的人威脅太大,規則之橋放在邊緣最為安全。”
“所以,你隻是上位者,隻考慮著完成自己的事,根本沒從整個天下的角度去考慮。”師染搖頭說,“就算是濁天下的人進來了,那些大聖人們理所應當地該去應付。”
師千亦皺起眉,“你確保他們會去?”
“濁天下的人要動他們的利益,沒有理由不去。”
“我無法確定,所以不能賭。”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所以我知道你隻是一個上位者。”
師千亦想了想,“我無法否認。”
師染吸了口氣,笑道,“事已至此,你該接受我的要求了。”
“你想要我做什麼?”
師染微微伸出猩紅的舌尖,細語道,“我要吃掉你。”
師千亦皺起眉,心裡感到不安,“吃掉,是什麼意思?”
“你過來試試不就知道了。”師染像看兔子一樣,毫不掩飾地看著師千亦。
“你想殺了我?”師千亦猜想著。但她覺得不可能,畢竟她也是大聖人層次的。
“看來,你根本就沒想過這件事啊。”
“到底是什麼事?”
“姐姐,你可真是單純得可愛啊,一心一意為了雲獸一族,都沒怎麼想過自己的身體有多麼誘人呢。”師染眼中的猩紅一點一點攀升,
師千亦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她皺起眉,依舊想不通師染在表達什麼。不過,她從心裡感到不安,來自師染的壓迫讓她很不舒服。她的本能告訴她,不應該前去。
師染一眼便看穿了師千亦有退縮之意。她絲毫沒給機會,站起來,走下王位,朝著師千亦一步一步走去,“我向來不會等著機會送到麵前來,比起被動,我更喜歡主動。”
她繼續說,“姐姐,你知道的,我喜歡嘗試新鮮的事物,喜歡打破迂腐守舊的觀念。”
她逐漸靠近師千亦,“喜歡挑戰極限,喜歡征服強大。”
幾句話之間,她來到師千亦麵前。
兩人相對而視。
張揚的紅色與內斂的銀色針鋒相對。
“同時,我還喜歡著你,”師染淡然看著師千亦,“身上流淌的血。”
師千亦瞳孔一縮,本能地退後一步。
但是下一刻,師染的血煞之氣爆發,行宮轟然關閉,整個宮殿顯露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隨同師染的血煞之氣,刹那之間將師千亦控製住。
師千亦眼中微弱的猩紅湧動著,“師染,你要做什麼!”
“四千年前,你聯合大半個天下,使陰謀把我封印在養龍山脈四千年。四千年後的今天,我用陽謀把你留在玉清大雲林,並不過分吧。”師染端著師千亦的下巴。
師染的實力在大聖人中本就冠絕所有,又特意設下此局,因此,師千亦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掙脫控製。
“我花了四千年,終於想明白了,師九幽為什麼能踏破大聖人這一步,也想明白了師修玉為何突然消失。”師染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師九幽騙眾人說師修玉是強行破關失敗,養傷去了,實際上隻不過是他取了師修玉的本源血脈罷了。”
師千亦終於從師染嘴裡明確地聽到了目的,她心裡的不安變作了憤怒,“師染,你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不能?”師染問。
師千亦愣住,因為她無法找出不能的理由來。同族之間不能互相殘殺?這對師染而言就是狗屁,她是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不是雲獸一族的,是人族的,你這麼做,是在挑起矛盾。”師千亦隻得咬牙說出這個理由。
師染笑道,“你身上還流淌著部分雲獸的血脈,我幫你取了,讓你徹底變成人,可不是挑起矛盾哦。”她又絲毫無所謂地說,“退一萬步說,你覺得我跟人族的矛盾還不夠深嗎?”
師千亦張著嘴,無力反駁。她本該為此感到絕望,但是一想到師染擔負著雲獸一族希望後,似乎就覺得或許並不是無路可走,或許,自己的希望會以另一種方式寄托在師染身上。
從憤怒,到釋然,師千亦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
師染也沒有驚訝師千亦接受得這麼快。她很清楚師千亦是怎樣的性格,便是那種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理由後,便不會想任何其他。
師千亦咬著牙說,“師染,我有個要求。”
“姐姐的要求,我怎麼會拒絕呢,對吧?”師染皮笑肉不笑。
師千亦已經不知道師染說話真假了,但是她依舊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我要你彆走師九幽的老路!”
師染笑著,沒有答應,沒有拒絕,隻是抬手伸向師千亦的胸膛,輕輕說:“姐姐,獻出你的心臟吧。”
師千亦睜大眼,直麵師染,一眨不眨。
師染的手伸出鋒利的指甲,刺進師千亦胸膛,折斷她的肋骨,穿透她的血肉,然後緊緊握住熾熱的跳動著的心臟。師染貼靠在師千亦身上,另一隻手捂住她的眼睛,“閉上眼,彆看。”她的手猛然收緊。
師千亦腦海一刹那空白。她眼中殘餘的那一抹猩紅迅速消散,胸口彌漫出龐大的血氣。這些血氣被師染一一蠶食。
整個過程,並沒有持續多久。
當師千亦從短暫的混沌中回過神後,已然看到師染靜靜地立在自己身前。她摸了摸自己胸口,一切安好,一點血跡都沒有,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隻是,她清楚地感受,自己跳動著的心臟已經不再是雲獸的心臟,而是人的心臟。
“結束了嗎?”
“結束了。”師染說著,外貌開始發生變化,一身紅儘數褪去,變成一身黑色,臉也不再蒼白病氣,變成了正常的紅潤光澤。
師千亦看著,細聲自語,“原來,完美的紅是黑啊。”
說完,她大腦再次陷入混沌,在意識散去之際,她再次咬牙說,“師染,一定不能成為第二個師九幽!”
沒等到師染的答複,便閉上了眼。她是站著的。
師染走上前,繞過師千亦,朝著行宮外走去,“姐姐,等你下次醒來時,師九幽的屍體會躺在你麵前。”她出了行宮,然後將大門關上,並且死死封住。
她站在玉清山山頂上,俯瞰人間,片刻後,緩聲呼道:“司黎長老。”
眨眼間,司黎出現在他麵前,半跪在地,“吾王。”他感覺師染有了一種變化,但一去刻意猜測又覺得沒有變化。
“向天下宣告,玄網鎮命司死於玉清大雲林。雲獸一族將接手玄網一切勢力和資源,其他人不得乾涉,否則將被視為雲獸一族頭號死敵。”
司黎感到震驚,但依舊優雅地答複,“遵命,吾王。”隨後,他輕巧地離去,無聲無息地沒入靈氣雲中,沒有掀起一絲波瀾,但是他知道,天下很快就會掀起無比巨大的波瀾。
他很清楚,王的這道命令意味著大勢正式到來,天下格局要重新劃分了。
司黎走後,師染獨自一人站在山頂。她目光在天下各處遊走,最終鎖定在東土疊雲國黑石城。
她看了一會兒後,呢喃自語,“或許我該向你請教一下族群文明該如何推進。”
稍微想了想後,她笑出了聲,真切地笑了,“希望你能收我這個學生。”
她最後看了一眼緊緊封閉的行宮,閃身離開雲林。
……
細雪如粉如沙,有九月風吹著,胡擼了一片,迷迷蒙蒙散布在視野的各個角落裡。倒也不迷眼睛,隻是,看著太陽下這般細雪,總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不太切實,似乎腳都踩不到地。
葉撫到了街道儘頭轉角處,回頭望了望何家大宅。沒了畫中世界的遮掩,宅院上千年的老朽感低壓壓地向四周傾瀉著,遠遠瞧著,有一種風燭殘年的老人勾著背緩慢前進的感覺。
何家終究還是老了。
後麵的白玉山因為本體白玉印章被畫收走,也失去了生機勃勃的感覺,空留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現如今的何家,是怎麼看怎麼不起眼,但或許正是這樣,是一處不錯的養老地,對於秦三月而言,也就是一個很合適的閉關之地。
葉撫看著那宅院,想著,三月就在裡麵。
“下次再見,你便不再是含苞待放的少女,當是招手間千呼萬應的禦靈師,所有人都將看到,最美的你。”
葉撫這般想著,轉身,邁開步伐,向著最開始的地方前進。
直到出了君安府,麵向著茫茫無儘的山野時,葉撫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三個學生,如今一個都不在身邊了。這近兩年的時間裡,她們都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他仍舊記得,三人都還在時,那座小書屋裡,老大最喜歡站在樹下閉眼思索,老二每日掛著笑意獨自望天,老幺沒個安穩勁兒天天上躥下跳,而自己這個老師,一邊教著她們讀書,一邊安慰著自己平平淡淡才是真。
葉撫一直以為,自己給足了自己一個人麵對世界,一個人麵對以後的機會。現在,直到所有人都真的不在身邊後,他才發覺,自己從來不曾一個人獨自活著過。不論自己是多麼的超脫凡世,不論知曉多少事物,所經曆的一切始終不曾消失過。
他向前走著,從一輛又一輛馬車旁經過,與一個又一個人摩肩接踵,帶走一朵又一朵秋菊的清香,不曾向後看去,因為,他依舊有著心心念念的目標,依舊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麼,絕對不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強說新詞賦舊愁,也不是什麼“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無故多言空清閒,隻不過是心裡一些普普通通的小目標,比如說回到黑石城吃一頓火鍋,去竹林看望一下好鄰居,帶著雪衣痛痛快快玩上一天,把屁股紮根的白薇帶出去走走……
喝著小酒擼著貓……
“那的確是很令人愜意的小目標啊。”
這段時間裡,葉撫不想去搭理什麼落星關黑線,天下大勢,也不想跟那幫子大聖人扯什麼心機話術,就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於是,他腳步不停,向著黑石城而去。
那座小城裡的小書屋,始終是他心裡的一方寧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