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廷皺起眉,他知道何依依說的困局是什麼。若是之前,他會覺得何依依說的是戰局,但是看了信之後,他知道,何依依說的肯定是疊雲建王朝之困局。
“何解?”他再次淩空虛寫。
“西北之戰,需大勝,切不可退讓!黎民信力當為首要。聖人之奕,並非關鍵,不可以此為立。”
李明廷頓時眉頭深皺,何依依所言,與疊雲國現在的行動完全相反。他不能理解。
“此為何?”
“國運、實力、認可、信力,為國之本,疊雲做局千年,國運充沛,實力深厚,認可明朗,唯有信力低微。古往今來,眾國皆不以為意,在於其發展循序漸進,而非核心收縮、局部擴張,亦有等同之法,然未及信力者,皆潰之高樓蟻蝕。信力為國之蒙蒙,無形其意,有意起形。”
李明廷思量許久。他對何依依所說難以理解,同何瑤一樣,他無法跨越千年的鴻溝,站在史實之外去看待一件事,本就是史實中人,自然受著曆史規律的影響,無法明晰何依依之言是否為真。但他找不出其中的漏洞,並沒有覺得何依依是在騙他。
無法得出結論,他選擇迂回。
“何郎所言如繁星,謂之為何?”
“何家所遇困局,同疊雲相當,故欲借疊雲之勢破局。”
何依依的回答很直接,挑明了跟你說那麼多,是想讓疊雲國幫助何家。
這個回答反而讓李明廷放心。他不覺得一個人會毫無目的地施加善意,饋贈事物。但即便他很放心,仍然無法認同何依依,畢竟疊雲國按照之前的計劃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若是按照何依依所說,推翻重來,要是失敗的話,付出的代價很大很大。他不敢去冒險,疊雲國穩打穩算上千年,他不想毀在自己手上。
“何郎所言極是,但疊雲尚有解圍之術,不必在意。何家需借疊雲之勢,也無不可。”
儘管李明廷不想接受何依依的建議,但他仍然願意何家借勢,因為何依依在他眼裡是比整個何家還要珍貴的存在。從之前在明安城他就很在意何依依的成長,隻是沒想到,成長來得那麼快,那麼出乎意料。
“還請陛下多加考慮。”
“朕會考慮的。”
“西起喧囂,北顯紛雜,東生岌岌,南有蒙土。”
此句顯露後,這第二十五張信紙轟然粉碎,消散殆儘。
李明廷皺起眉,他不理解何依依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也沒來得及去問。
他想說什麼?
何依依給李明廷的驚喜太多,以至於他將起看作是一個了不得的謀士,無法不在意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想了想,會不會可能在信裡麵暗示了我什麼?
這麼想著,他重新捧著信紙繼續研讀。
汀幽說道,“陛下,該用晚膳了。”
李明廷絲毫不覺得疲乏,隨口說,“不必了。”
“陛下,龍體為重。”
“朕說,不必了!”
汀幽拜倒在地,隨後退下。
一連整夜,禦書房燈火長燃。
君安府何家。
“李明廷果然沒有任何我的看法。”何依依笑道。這並不出乎意料。
何瑤說,“那接下來,就是你說的國運危機?”
何依依喝了一口茶水解渴,“沒錯,國運危機。其實也說不上危機,反而是對疊雲國的助力。”
“怎麼做?”
“大周無愧千年王朝,格局比沒有建王朝的疊雲國大上一籌。他們知道疊雲國的弱勢之處在哪,所以在正麵對抗的同時,以和平之術影響疊雲國內在。”何依依說,“從影人們的情報來看,疊雲國內長期存在著分布較為散落的一群人,他們大都是文人,有詩人、書法家、棋道高手、家,亦有官家之人,史官、翻書郎、禮郎等等,這群人,喜歡以吹捧大周的方式貶斥疊雲,謂以‘批評’,求以‘進步’,從而受到民間喜愛。因為這群人所行之事並不立馬影響疊雲風氣,但長久以來,在一代人中形成一種潛移默化的觀念,直白的便是大周好,疊雲不如大周。沒有人把他們當作一個群體,自然也就無從針對,無從定性,而疊雲朝廷自然無從乾預,所以任由他們侵蝕疊雲黎民信力。”
“和平之術……這群人是大周養在疊雲的?”
“沒錯,在和平之中殺死對手。這是大國喜歡用的對敵術,而這樣的對敵術往往很難破解,因為走得太溫柔了。”
“溫水煮青蛙。”
何依依笑道,“溫水煮青蛙,水燙了後,青蛙一樣會跳走。但這種和平之術會一邊升溫,一邊蓋蓋子。”
“這就是政治嗎?”何瑤呼出口氣,“唉,姐姐我果然喜歡不起來。”
何依依說,“其實,這種手段起源於鬼穀,以極其陰柔的辦法破強敵用的,但被縱橫家改良後,就成了一種難以破解的陽謀。所以,我一直在說,疊雲國千年來的戰略缺點也很明顯,就是更難破解這種陽謀。”
“那,你是要替疊雲破解?”
“要製造國運危機,要麼直接從國運入手,要麼刺殺核心政要人物,要麼大肆破壞疆土,要麼令其大災。方法很多,但大多都不切實際。”何依依說,“而大周的和平之術就是可利用的一點。”
“怎麼利用。”
何依依神情認真起來,“和平之術是溫柔戰法,對目前被侵蝕嚴重的疊雲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破而後立,把溫柔戰法推進成激進戰法。姐姐,你聽好。”
何瑤坐得筆直,“你說。”
“第一,我要你發動疊雲國所有的造紙廠,向他們定製一種特殊紙。這種特殊紙分三層,會在被彆人抒寫的時候,脫落表層,露出中層,會在燃燒後露出底層。”
“這是要做什麼?”
“讓所有用紙的人知道疊雲國危矣,用紙的人大都市文人,一個國家裡,屬這類人最有影響力。中層留字‘大周興,疊雲亡’,底層留字‘此為神昭’。把所有紙廠全部包下來,不讓他們生產任何其他紙,全生產這種紙。”
何瑤皺起眉,“包下一整個國家的紙,花費確實高,還是那麼複雜的工藝。”隨後,她笑道,“不過這還不至於讓何家傷筋動骨。”
何依依接著說,“第二,我要姐姐你在疊雲國所有的廟宇、神像,凡是供奉神像之地皆留字‘大周輝煌萬世’,最好能弄得神秘一點,什麼金光、神音全部往裡麵放。”
何瑤表情忽然複雜起來,“然後呢?”
“然後……”何依依虛目,“明安城有一座文氣碑,是上次荷園會留下的。那上麵,尋常人留不得字。但我的話,沒什麼問題。到時候,我親自寫一篇文章,姐姐你幫我送到文氣碑前即可。”
“什麼文章?”
何依依笑道,“大周討敵檄文。”
何瑤眼神古怪,“難怪你說要冒很大風險,合著你是想讓疊雲國亂成一鍋粥啊。”
何依依嗬嗬一笑,“大周希望和平之術,一點一點讓疊雲沒有掙紮地死去,從他們在西北排兵布陣的方式可以看出來,是要打持久戰的。而疊雲國走偏了,沒有認識到這一點。我這樣做,無非也就是讓疊雲國開始掙紮罷了。不過姐姐並不用太擔心,因為三招棋下完,疊雲一定亂成一鍋粥,四處恐慌,屆時國運受損,以姐姐的手段,他們肯定不能很快查到何家,在調查的過程中,他們會發現大周養的那群‘批評’家,屆時,十有**會把他們,會把他們背後的大周當作罪魁禍首。等疊雲真正知道黑手是何家時,已經為時已晚,那個時候的疊雲必須破而後立了。”
“好小子,玩陰謀有一手啊!”何瑤狠狠地拍了何依依肩膀一巴掌。
何依依吃痛,嘶嘶吸氣。
何瑤連忙又給他揉了揉,“沒事吧。”
“沒事。”何依依嬉笑一聲,“姐姐就照我說的去做吧。文氣碑的文章,過幾天再來我這兒拿就是了。”
何瑤看著何依依,怎麼看怎麼滿意,“好吧。姐姐就帶著何家給你打一回下手。”
何依依笑著點頭。
何瑤隨後揚長而去。
姐姐,你放心……就算失敗了,也還有一招,隻是我想,那一招疊雲國還沒有能力看到。
何依依神情變得冷清起來,虛望長空,眼神幽沉迷離,好似透著迷霧見到了那曆史的滾滾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