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附近最近總有?人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那些人或是?躲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窺視,或是?大著膽子?縮在牛棚豬圈的牆根底下偷看。
他們自以為躲得隱蔽,成天神頭鬼臉地東躲西藏。卻不知除去萬桂舉以外?,所有?人都能?很快識破他們的行?蹤,包括不怎麼機靈的陶兒。
那些灰衣打扮的家丁們一般不敢靠太近,他們隻敢遠遠躲著觀望,敢靠近的是?萬縣令還有?萬夫人夫婦二?人。夫妻倆心係寶貝兒子?,恨不得在顏家的牆角生根。尤其是?萬夫人,有?好幾次都差點衝出去把?兒子?帶回家。要不是?萬縣令死活拉著好說歹說製止她,她恨不得跑到薑麓麵前大吵一架。
眼?看著心肝寶貝蛋不是?放牛就是?喂豬,還被那姓趙什麼大人嫌棄東來?嫌棄西,她一顆心都快碎成渣。一想到兒子?在這裡受苦,她是?吃不好睡不好,沒幾天的功夫生生掉了好幾斤肉。
可憐她的舉兒,眼?看著也瘦了許多。那什麼薑家的親生女兒好狠的心,她們還是?親戚呢,居然半點情麵都不講。
他日她若進京,必定要去表姐那裡哭訴一番。
突然她被萬縣令一扯,倆人趕緊埋頭縮腦。
原是?薑麓朝這邊走來?,她淩厲的眼?光一瞄,便知萬氏夫婦躲在哪裡。以前她總喜歡眯著眼?睛看東西,那些學生以為她近視愛美不戴眼?鏡。其實她視力絕佳,教室最後一排學生做的小動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萬夫人那麼一大坨,又穿得過於鮮豔。如果?這樣她都看不見?,那她白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她裝作完全沒看到的樣子?,自若地從他們藏身的地方經過。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晨霜一日比一日厚實。早晚開始凍手之後,大黃牛也不用再每天趕出去放,萬桂舉的主要工作變成照料懷孕的野豬以及和趙弈習武強身。
這個時辰,萬桂舉正?在蹲馬步。
比起前兩天,他看上去還算有?模有?樣。趙弈嚴厲地站在邊上,一旦他姿勢不對立馬糾正?。他苦著一張臉,白胖的臉不知何時漸有?輪廓。
“你可知我為何要如此
?對待萬公子??”薑麓問陶兒,故意靠近牆根。
陶兒不解,要她說萬公子?這樣的禍害夫人就不應該留下。
薑麓望著因?用力堅持而麵容有?些扭曲的萬桂舉,“萬公子?本性應該沒有?壞透,他不過是?個被寵壞的紈絝子?弟。如果?我放任他繼續為非作歹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一方禍害。佛家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不壞的人變成真正?的壞人。”
陶兒似懂非懂,一臉崇拜。
“夫人,你人真好。”
“也就你覺得我好,恐怕萬縣令和萬夫人還當我有?心為難他們。”
被點名的萬氏夫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萬夫人眼?有?不忿,她覺得薑麓就是?故意刁難人。她的兒子?好歹也是?縣令公子?,居然被這個女人作踐到去放牛。如果?這都不是?為難人,那還有?什麼事是?為難人。
肯定是?這個女人自己以前放過牛,所以才?喜歡看彆人也放牛。可憐她的兒子?,從小到大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動,卻要吃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罪。
那邊萬桂舉稍有?鬆懈,趙弈隨即一腳過去。
萬桂舉痛得眥牙,“我受不了了,我要歇一會。”
他揉著小腿,大有?一副他們不同意他就到地上打滾的趨勢。萬夫人一聽胖胖的身軀一抖,眼?看著就要現?身。
萬縣令死死拉住老妻,拚命指著自己頭上。
萬夫人大恨,到底還是?丈夫的烏紗帽要緊。
趙弈在那裡訓斥,“你真沒用,我家裡的丫頭都比你有?勁。”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站半個時辰試試。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話。你又不是?我爹,我爹都沒你這麼嚴格。”
“子?不教父之過,難怪你這麼沒用。”
萬縣令臉頰發燙,他一向不喜妻子?太過嬌慣兒子?,無奈他在家中人微言輕,事事都是?自家夫人作主。
“他敢這麼說你?”萬夫人掐他。
他大著膽子?瞪老妻一眼?,“他是?侯府的公子?,他怎麼不敢說我?”
萬夫人那叫一個氣,官大一級壓死人,侯府的公子?了不起。心裡氣不過,身份上又比不過
,一張白胖的臉脹得像豬肝。
萬桂舉想耍賴,哼哼叫痛。
薑麓道:“萬桂舉,你不想要雞蛋糕嗎?”
他作出可憐的樣子?,“仙女,仙女,我真的吃不消了,求你們放過我吧。我寧願去放牛去打草,也不願意紮馬步。”
他從小到大何曾有?過如此?低三下四的時候,萬夫人聽得是?拳頭緊握,碎成渣的心快要化?成灰。她瞪著自己的丈夫,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萬縣令縮著脖子?,不敢與老妻對視。
任憑萬桂舉如何賣慘,趙弈依然鐵麵無私。眼?看著兒子?被趙弈像老鷹提肥雞似的提起來?站好,萬夫人化?成灰的心瞬間被風吹散。
太難受了,她受不了。
她想掙脫萬縣令的手,萬縣令露出哀求的目光。
爭執不下之時,隻聽到薑麓對陶兒說:“他此?時此?刻肯定不明?白我們的一片苦心,還以為我們是?故意折磨他。他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裡人寵著他慣著他,將他成一個廢物。慣子?縱子?是?害子?,這樣的道理誰都懂。可憐天下父母心,當父母的往往是?當局者迷。”
“她說誰是?廢物?”萬夫人咬牙切齒,恨不得在萬縣令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萬縣令表情不虞,自己的兒子?被人說成廢物,縱使再大度的人心裡也會不舒服。雖然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撐不得搖不得,但也不至於就是?個廢物。
那邊陶兒附和自家夫人的話,“夫人說得沒錯,他就是?一個廢物。扶個掃帚都扶不穩,白長一身的肉。”
萬夫人更氣,一個丫頭也敢這麼說她的兒子?。當爹的能?忍,當娘的忍不住。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麼就是?白長的。
她還沒站起來?,又聽到薑麓道:“他父母健在時,尚能?替他頂起一片天。他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錦衣玉食,倒也不用擔心日後的生計。然而天下有?多少父母能?護兒女一世,他們總會走在前麵。一旦父母過世,誰來?替他遮風擋雨。他身無長物不能?立世,到時候他還能?靠誰。”
萬夫人不服,她的兒子?就算一輩子?什麼都不做也能?富貴到老。他們積下的財產足
夠子?孫幾代享用,這個鄉下長大的丫頭知道什麼。
陶兒點頭,“夫人說得對,他就是?一個靠父母的廢物。”
“你們才?是?廢物。”萬夫人磨著牙,準備衝過去狠狠罵她們一頓。
薑麓又道:“縱然祖輩父輩留下的銀子?幾輩子?也花不完,但人的壽命卻是?有?數。你看他那樣子?,明?顯是?體虛浮胖底子?空。如果?不好好強身健體,縱有?萬費家財也享受不了多少年,豈不可惜?”
萬夫人心頭一震,她未到足月生下舉兒。舉兒打一出生身子?就弱,她是?捧在手裡心怕熱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哪裡舍得他受半點的苦。
那個國公府嫡女前麵的話是?不中聽,後麵的話也不太中聽,但她卻聽進去了。如果?舉兒身子?不好,他們留再多的錢財又有?什麼用。
她心虛地看一眼?自己的丈夫,萬縣令同樣大受震動。他以前不知勸過老妻多少回,到後來?已然懶得再說。原想著他們就一個兒子?,以他們的財力物力足可保他一生無憂。他從未想過錢財身外?之物,得有?命才?有?享。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無話。
不知過了多久,萬夫人咬咬牙。
“她說得有?幾分道理,明?天我們不來?了。”
“夫人,你總算想通了。”萬縣令感慨道。
“你說的是?什麼話,我本來?就是?一個明?理的人。都怪你以前說的那些話之乎者也的我聽不明?白,哪裡像人家說得那麼簡單直白,是?個人都能?聽懂。如果?你早這麼說了,我哪裡會一直慣著他。”
說來?說去,都是?自家丈夫的錯。
萬縣令有?苦難言,皺紋褶子?都能?夾死蚊子?。夫妻二?人趁薑麓不注意時偷偷溜走,路上自有?一番口舌官司。
薑麓眼?角餘光收回,一臉意味深長。她相信今日過後,萬氏夫婦如果?真是?為兒子?打算的好父母,必然不會再出現?。畢竟縱有?家財萬千,也不及兒女性命攸關。
可憐萬桂舉被迫承受生平未受過之苦,壓根不知自己的父母曾經出現?過。
麥苗澆過過冬水之後,天氣越發寒冷。
那本名為《馴獸十八計》
的書已經寫完,之後刻印出售事宜無需薑麓操心。清閒下來?之後,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撿雞蛋。那些蛋除去吃掉的**蛋糕用掉的,餘下都存在東偏屋裡,攢了好幾大筐子?。小雞們也長得快,看樣子?能?趕在過年前出窩。
撿雞蛋是?個令人愉悅的活,一枚枚白生生的蛋臥在草堆上,有?些還熱乎乎的可以暖手。尤其是?撿到個頭大的雙黃蛋,更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
秦彥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她一手一個雙黃蛋。歡喜從她神態舉止中溢出來?,有?著一身粗布素衣也擋不住的豔麗。
“黃花草。”
無人應。
他又叫了一聲,還是?無人應。
人對自己的姓名總是?最為敏銳,他方才?連喚兩聲薑氏都沒有?動靜。難道一個人可以短短幾月就能?忘記自己原有?的姓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