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金口玉言, 薑麓和秦彥和宋皇後的團聚很順利。一路進宮暢通無阻,也沒有不長眼色的人出來添堵。
暌違近一年,宋皇後和秦彥終於見麵。母子二人一個比一個神情如常, 仿佛昨日才見過一般隨意。從他們的臉上薑麓看不出任何激動之色,心道不愧是天家母子, 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克製。如果不是宋皇後偶爾有瞬間的失神, 薑麓還以為她不想念自己的親生兒子。
“高了,也穩重了。”宋皇後說。
薑麓日日能見, 感覺並不是很明顯。聽到薑皇後這麼一說, 她才發現秦彥比初見時確實更高更成熟。以前是一個愛炸毛的小獅子, 現在已經伊然有青年雄獅的深沉與擔當。
秦彥道:“母親受苦了, 孩兒不孝。”
宋皇後淡然道:“不苦,比起以前來還要輕鬆一些。”
薑麓心想宋皇後說的未必是假話,不當皇後就不用管那些妃子之間的破事,眼不見心不煩說不定真的會覺得舒服許多。
簡單的幾句話之後, 母子二人似乎又沒了話。
薑麓此次進宮帶了禮物, 一個精巧的竹編籠子,裡麵是三隻黃絨絨的小雞仔。秦彥也有禮物,是一份自己親手寫的養雞手劄。
雞仔們發出啾啾的聲音,宋皇後短暫的錯愕過後露出歡喜的表情。她毫不嫌棄雞仔們的吵鬨,湊著身體靠近看得仔細。
邀月宮到底冷清,一天下來也見不到幾個活人。有了這幾隻小雞仔,她多少也能打發一些無聊的時日。
她又翻看秦彥寫的手劄,邊看邊點頭, “記得如此詳細,以後照著喂養必不會出錯。你們有心了。”
老嬤嬤偷偷抹眼淚,看向秦彥的眼神無比慈愛。隻不過在之前看到薑麓送的禮時, 臉色多少有些難看。娘娘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學村婦養雞。一想到薑麓的出身,心裡又是不勝唏噓。
再看小主子的神情,想來也是讚成王妃娘娘的。好端端的天家子孫在鄉下種地養雞,她又是難過又是傷感,心情百般複雜不是滋味。
宮人們送來的禦膳一道道傳進來,宋皇後領著兒子媳婦朝著泰極殿的方向謝恩。然後老嬤嬤扶宋皇後坐下來,薑麓上前敬茶。
這一杯媳婦茶,延遲近一年。
喝過孝敬茶,宋皇後又打發了薑麓見麵禮。這次不是首飾,而是一柄通體碧綠的玉如意。如意喻意最好的祝福,薑麓雙手恭敬接過。
禮成之後,秦彥和薑麓分彆坐在宋皇後的左右兩側。桌上的禦膳沒有熱乎氣,好在眼下天氣炎熱,吃點冷菜冷飯也無妨。
宮裡的膳食講究,一桌賜菜八涼八熱還有八喜攢盒,攢合內四乾果四蜜餞,桂圓梅脯等皆是上品。另還有一道禦湯,湯色奶白聞起來有山珍海味兩種奇香,也是唯一一道還冒著熱氣的菜。
薑麓不由想到天熱尚且如此,若是天冷的飯菜豈不是成冰結凍。積年累月吃著冷飯冷菜,身體不壞才怪。
宋皇後吃飯的樣子十分優雅,秦彥也不遑多讓。他們母子二人長得本就有點相似,旁人瞧著很是賞心悅目。
薑麓很意外宋皇後的飯量居然不錯,她還以為這些後宅女子一個個長著麥杆粗細的喉嚨,胃口比鳥胃大不了多少,沒成想這個婆婆是個例外。
秦彥續了兩次飯,薑麓吃的也不少,對此宋皇後很滿意。一頓飯默然無聲,桌上的菜去了一大半。
飯後沒多久,秦彥被皇帝叫走。
薑麓借著邀月宮裡的一些雜物,給三隻小雞仔搭了一個雞屋。雞屋上下兩層,雞在上層,拉的雞屎掉在下層方便清掃。
她乾活的時候,宋皇後一直饒有興致地旁觀,時不時還問一些問題。最後宋皇後接替老嬤嬤的位置給她打下手,婆媳二人配合生疏卻很自然。
雞仔們啾啾的聲音讓這個冷清的後宮多了幾許生機,同那些牆角冒出來的雜草一樣。那些雜草應該是故意留下的,一叢叢的頗有幾分野趣。
雜草之外,薑麓還看到一小片花海。花海由不怎麼名貴的種類組成,紅黃粉紫看著去像一塊色彩斑斕的花毯。
“開春時隨意灑的籽,沒成想開得這麼好。”宋皇後說。“本宮幼年在邊關長大,邊關有那種一望無邊的草場,每逢春夏便是延綿不斷的花海。”
薑麓見過那樣的美景,無比讚同。比起那樣漫山遍野的花海,花圃裡精心修剪的花卉多了幾分匠氣。
“那一定極美。”
“是啊。”宋皇後目露懷念,望向天際。
薑麓不知該說什麼,一個從小在大草原長大的人,後半輩子卻要困在這深宮之內。過去的歡樂永遠隻能在追憶中,那樣的抑鬱旁人根本無法體會。
或許正是因為見識過天大地大,體會什麼是廣袤遼闊什麼是自身渺小,所以宋皇後才會和很多的深宮女子不一樣。
“你可知本宮為何不修剪它們?”
“母親喜歡它們自然的樣子。”
宋皇後微微一笑,“是也不是。一花開敗,自有二花出頭。無論是先發者遙遙領先,還是後來者居上,都不是旁人所能操控。”
薑麓若有所思,陪著她給那些花草澆了一遍水。
澆完水後宋皇後示意薑麓陪她走一走,活動的範圍自然是在邀月宮內。常年失修的宮殿沒什麼好看的,薑麓知道她是有話和自己說。
婆媳之間似乎永遠繞不過一個話題,那便是子嗣。
薑麓聽到宋皇後問起時,心裡閃過無數個念頭。她當然知道再好的婆媳也不可能親如母女,親生的母親尚且那樣,又怎麼可能期望婆婆視自己為親女。
“眼下形勢不明,兒臣和王爺難免有些力不從心,想著日後局勢明朗之後再做打算。”
宋皇後笑了一下,沒有再追問。
正當薑麓以為此事揭過時,對方提到夏輕語,說夏輕語前兩日來過邀月宮。近一年來,對方多有照應。
“夏姑娘是東宮的人,王爺不敢用。”
宋皇後聞言,又是微微一笑。“輕語是彥兒身邊的老人,按理說你們回京之後她應該跟過去。不過她是東宮女官,確實有點不合規矩。但此前陛下賞你的那幾人,你為何不留在身邊侍候?”
薑麓的心提得老高,頗有幾分嚴陣以待的架勢。對方先是提到夏輕語,眼下又說起那幾個人,難道是想敲打她?
若真如此,這個婆婆將會是她和秦彥之間最大的阻礙。
“因為那幾人中有兩位貌美的宮女,所以兒臣不想留。”
宋皇後眼睛微眯起,眼神變得無比淩厲,“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兒臣知道。不管母親何時問兒臣,兒臣都是同樣的話。兒臣不僅容不下那些人,也容不下所有想給王爺做小的人。”
“放肆!”
薑麓不卑不亢,直視著宋皇後。
她今日還真就放肆了,因為這樣的事情一旦做出妥協讓步,最後煩惱的都是她自己。與其日後受累,不如把話說來。如果秦彥是一個聽媽媽話的好兒子,那她此時抽身為時不晚。
“你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宋皇後怒道:“你可知女子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大度是賢惠。你如此悍妒心胸狹窄,就不怕天下人指責唾罵嗎?”
“母親,這樣的想法有何不對?”薑麓道:“兒臣相信如這般所想者大有人在,她們不敢講是因為怕被人罵。但是兒臣不怕,兒臣隻怕自己的意誌不夠堅定。”
“你…你趕緊打消這樣的念頭。彥兒是皇子,他這一輩子不可能隻有你一個女人。尋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況你嫁的是皇子!”
“母親,兒臣的義父義母不正是這樣。誰規定皇室子孫一定要三妻四妾,難道一輩子隻有一個女人會死嗎?在兒臣看來,那些妻妾成群的反倒不容易長壽。”
宋皇後似乎被氣得不輕,“這麼說來,你是鐵了心不許彥兒納妾,你可知你真這麼做的話,勢必無人能容。”
薑麓一臉坦然無懼,“如果王爺能容,這世間就能容。如果王爺不能容,兒臣也不會委屈自己。人生苦短,若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過一生,那麼又何來幸福可言?若是不幸福,這一生又有什麼意義。”
“你膽子可真大,你就不怕本宮降怒於你?”
“人生儘在一個賭字,無論做什麼樣的選擇都是在賭。兒臣不想母親生氣,卻不怕母親生氣,更不怕一無所有。”
沒有決絕的心態,又怎麼敢和強權爭鬥。
“好一個不怕一無所有。雖然彥兒是本宮的兒子,但本宮都不能保證他會是一個專情之人,你又怎麼能肯定他將來允許你的所作所為。”
“我相信他。”
“他知道?”這下宋皇後震驚了。
“是,他知道。”薑麓心下微鬆,“不過山盟海誓也有悔,將來他若真變了心,兒臣會成全他。”
隻當深情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