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渾然不知自己差點兒被“送回”萬秀山。
他起來時顧見深已經醒了。
今日有早朝, 所以顧見深起得比較早, 沈清弦昨晚睡得太晚, 今早有些乏力,尤其天氣漸冷, 他真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
顧見深道:“一會兒用了早膳再走。”
沈清弦打起精神:“使不得……臣這就回去了。”
睡這已經是大不敬,再和皇帝共用早膳……他不能這麼沒規矩。
顧見深也沒強留他, 隻囑咐他道:“衣服穿好,小心凍著。”
沈清弦心裡一暖, 看向他道:“陛下也是。”
顧見深道:“朕不怕冷。”
還真是……每晚踢被子, 沈清弦道:“還是陛下年輕。”
他這話隻是隨口一說卻一下子戳中了顧見深。
他打量著沈清弦,上上下下看了好大一會兒。
沈清弦察覺到他的視線, 疑惑道:“陛下?臣可有哪兒不整?”被顧見深這樣盯著看,他以為自己沒穿好衣服。
顧見深卻道:“國師正值最好年華。”
原來是在打量這個……說起來他這肉胎比顧見深大了一旬有餘,顧見深十四, 他都已經二十七了。
如今還不顯, 等顧見深十八,他就三十有餘了,再往後推……
沈清弦頓時被虐到了, 到時候他一把年紀了,竟然還要引誘剛成年的皇帝……得多不要臉?
雖然這肉胎比沈皇後的資質還好,哪怕七八十歲也能保持容顏不衰,可也很奇怪了, 畢竟這是凡人的世界……顧見深又沒了記憶,他真的能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大十三歲的男人嗎?
平生第一次, 尊主大人竟然開始懷疑自己的魅力,也是非常稀奇了!
越想越虐,沈清弦幽幽道:“等以後,陛下可千萬彆嫌棄臣年老。”差點就把色衰給說出來了。
顧見深卻怔了下,他想的是:哪裡有什麼以後?不過聽沈清弦這麼說,他願意配合,他道:“無論何時,朕都不會嫌棄國師。”
隻是不嫌棄還不行,還得喜歡!
算了算了,彆自討沒趣,還是回去好好保養吧,爭取顧見深十八了,他也瞧著像十八吧!
沈清弦躬身告辭,顧見深又對他說道:“一會兒見。”
見他如此高大了還這般黏他,沈清弦是很受用的,他也道:“一會兒見。”
沈清弦一走,宮人進來問膳。
顧見深起身出去,看著豐盛的早餐,卻連拿起筷子的心情都沒有。
美食佳肴,入腸既去,他想要的卻怎樣都得不到。
秦清總叮囑他要蓋好被子,要小心著涼,他卻總不蓋。
秦清以為他是天生體熱,不怕冷,可其實有誰會不怕冷?體越熱,越怕冷,可他不想待在柔軟的棉被裡,他需要這刺骨的冷意,需要這份冰寒來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墜入秦清編織的溫暖牢籠。
可實際上,他早就掉進去了。
顧見深握著筷子,竭力壓製著從心臟處傳來的刺痛。
他竟然荒唐地想著,如果秦清真是他的兄長該多好,這樣皇位理應是他的,而他卻可以屬於他。
真正屬於他的,漣華哥哥。
可惜這終究是妄想,軟弱又怯懦,像個卑微的螻蟻。
顧見深手上用力,銀筷在手中彎曲,卻不會被折斷,就像他一樣,倔強地維持著自己的尊嚴。
清醒一些,彆去渴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自從衛璡被除,朝堂上一片祥和,議事的進度都快了不少。
一來是沈清弦很有處理朝政的經驗,沒人搞事後他總能做出最精準的判斷,效率自然提升了;二來大家都不敢惹沈清弦,為了不當出頭鳥,全都成了應聲蟲。
至於高高坐在台上的顧見深,本來就不摻言,如今更是句句皆是:“國師所言甚是。”
這場景讓孫老等人搖頭歎息,惶惶不安。
可惜這秦清狡詐,將陛下哄得團團轉,他們竟連勸諫的機會都沒有。
忙碌了一段時間,把幾件比較重要的事穩定下來後,沈清弦便打算放權了。
衛璡雖死,但尚有餘黨,他提前處理完再教給顧見深也讓他輕省些,畢竟顧見深剛親政,一上來就是爛攤子,沈清弦怕打擊他的積極性。
有個好開頭,以後才越發順暢。
沈清弦對顧小深也是用心良苦。
至於顧小深同學領不領情……嗯……隻能說雙方運氣不錯,一個還沒捅刀子,一個也不用被戳心窩。
快要入冬了,沈清弦越發怕冷,每晚一進宮都凍得麵色雪白。
顧見深給他備了薑茶:“喝了驅寒。”
沈清弦喝下後還是冷得很,他搓搓手道:“今年是嚴冬。”
顧見深笑他道:“是國師太怕冷。”
沈清弦道:“真的冷,不信您試試。”
說著他伸出手,顧見深盯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掌,怔了下。
說完沈清弦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冒犯,連忙想把手縮回來,顧見深卻一把握住了。
很冰,卻很細滑,像屋簷上掛著的冰淩。
沈清弦隻得鎮定道:“是不是很冷?”
“嗯……”顧見深笑了笑,“朕倒是熱得很,就這般給國師捂捂手吧。”
沈清弦連忙道:“使不得!哪裡能讓陛下……”
“彆和朕見外。”顧見深溫聲道,“本就是因朕的私心才讓你夜夜奔波。”
這倒是真的,如果不是為了來哄顧小深睡覺,沈清弦哪裡用大晚上的吹冷風,凍得瑟瑟發抖。
說來顧見深的手可真熱乎,沈清弦還挺想讓他給捂捂的。
就這樣吧,反正也沒彆人,他和顧見深也沒必要這般見外,沈清弦想想自己“勞苦功高”,也受得起。
顧見深見他麵色減緩,心中竟有些暖意。
說來可笑,他的手這麼涼,他這麼危險,可他卻隻能從他這裡汲取片刻溫暖。
如同飲鴆止渴,因為太想要,所以一再沉淪。
再等等吧……再等一陣子……
他會讓這一切結束的。
手熱乎了,沈清弦心也熱乎了,大概就是一顆老父親的心得到撫慰,又能勤勤懇懇地為兒子賣力了。
入冬後,邊疆會有騷亂。
尤其碰上嚴冬,更是極其不穩。
這緣由倒也簡單,邊疆的遊牧民族靠遊牧為生,入冬後天寒地凍,牧草和獵物都大大減少,馬匹也受不住寒,他們吃用不夠就隻能到平原地區來搶了。
人嘛,總得活著,吃不飽穿不暖,如此災難之下,他們隻能來侵略了。
今年入冬早,天氣又冷,彆說沈清弦了,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這是個寒冬。
雖然家家戶戶有屯糧,可邊疆的百姓卻很不安,生怕被外族給燒殺搶掠。
今日朝堂上,便有人奏請:“即將入冬,還望能調撥經費,給邊防兵將備齊物資,以防外族來犯。”
當即便有人道:“備得再齊又如何?蠻族鐵騎,真要入侵,哪裡防得住!”
這話一出,便有將領火了:“防不防得住你怎知道?難道還能棄百姓於不顧,任那蠻族燒殺搶掠?”
“曆年迎戰,你們可有過豐功偉績?哪次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衛國邊域遼闊,那蠻族入侵從無定數,哪是那般好防範的!”
“既不好防範,何不與其求善,助其度過寒冬!”
“荒唐,我泱泱大國還會畏懼那等夷族?真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朝堂上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吵了起來。
這也是慣例了,對於用兵一事,向來有主戰和主和之爭。
雙方都各有各的道理,除了吵吵鬨鬨,從來是分不出個所以然的。
這時候就需要有人來裁定了,到底是戰還是和,看的是國力也看的是帝王心性。
“好了。”沈清弦開口,打斷了雙方的“罵架”。
他一出聲,大家自是安靜了,曆朝曆代,喊停的都是皇帝,但他們如今是國師一言堂,所以沈清弦一開口,他們就等結果了。
本以為沈清弦會向往常那樣給出結論然後示意性地問問陛下。
誰知沈清弦竟開口道:“且聽陛下裁定。”
此話一出,偌大個朝堂瞬間安靜,仿佛連呼吸聲都停了那麼一瞬。
大家都懷疑自己幻聽了,這個大家裡估計也包括顧見深。
沈清弦卻已經在等著。
過了好大一會兒,大家才紛紛回過神來。
沒幻聽……國師真的說了這麼句話……
可是……怎麼可能?
諸如孫老等人紛紛揣摩:難道是有什麼陷阱?又或者是在故意為難陛下?
顧見深已經開口了:“國師有什麼意見嗎?”
他這話讓孫老等人的心情很是複雜,一方麵有些安心,不怕秦清在朝堂上為難陛下,另一方麵又難受,堂堂帝王竟然事事都要問彆人……這無疑又助長了秦清的威勢!
他們想著,這大概就是秦清想要的效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