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句話的瞬間, 沈清弦的第一反應是:這玉簡果然壞了。
什麼叫讓顧見深信任他?顧見深會不信任他嗎?他一手把他帶大, 勞心勞肺的教導, 為他鞠躬儘瘁,他會不信他?
開什麼玩笑?
再說了, 顧見深不信他的話,會隻在他身邊才能睡覺?不信他會這般待他, 不信他會恨不得日日守著他?
沈清弦斷定:玉簡壞了,可以扔了!
玉簡被他這念頭給嚇得哭唧唧, 趕忙討好性地閃一閃, 努力證明自己是好的,很好, 非常好,質量很高的那種好!
沈清弦盯著它看了好大一會兒。
……
難道顧見深真的不信他?
不喜歡也就算了,連信任都沒有?
相處十年, 他一心為他, 他竟然不信他?
瞬間,急火攻心,沈清弦用力咳嗽起來, 撕心裂肺的。
恰好這時顧見深回來,聽到他這般咳嗽,頓時較快腳步,很快走到他跟前:“怎麼了?受寒了?怎麼咳得這麼凶?”
他聲音裡滿是焦灼, 為他順氣的手也有藏不住的慌亂緊張。
一想到都這樣了,這混蛋竟然不信自己, 沈清弦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本就體虛,受了這樣的氣,立時病了。
其實他是想直接眼一閉回萬秀山的,但到底有些不甘心,決定再留下看看。
萬一……好吧,沒準有億萬一的可能是玉簡壞了。
這豈不冤枉了顧小深?畢竟是疼了這麼久的孩子,沈清弦還是心軟。
可惜他這身體不爭氣得很,被這麼狠狠一氣,真是丟了大半條命。
顧見深連忙傳來太醫,太醫診脈後道:“陛下,臣請出來談。”
顧見深放下沈清弦的手,到外麵問道:“怎麼回事?”他聲音極冷,可心卻慌極了,他喜歡沈清弦泛紅的麵頰,卻不是這般因為咳嗽而泛起的病態的紅。
太醫斟酌道:“大人身體虛,不得動氣,還望陛下珍重。”
“動氣?”顧見深擰眉道,“他這是……”
太醫已說道:“氣血攻心,胸肺鬱結。”
是誰竟敢惹他這般生氣!
顧見深麵色瞬間沉下來,陡然溢出的殺伐之氣駭得那太醫額間直冒冷寒。
太醫連忙道:“臣……臣這就開一些疏肝氣通氣血的方子,早晚服用,大有益處。”他頓了下,還是小聲道,“藥治身不治心,還望陛下能開解大人,讓他仔細身子。”
顧見深拂袖道:“下去配藥!”
他大步回屋,來到沈清弦身邊時已經恢複了那般溫和悉心的模樣,他輕聲問沈清弦:“是誰惹了你?朕定狠狠罰他,你莫要動怒,這般傷了身體豈不是糟蹋自己。”
他說得真切,又滿是關懷和後怕的語調,當真是把他當成了心尖上的寶貝來疼。
可一想到玉簡上最後兩行字,沈清弦頓覺紮心,一個沒忍住,竟又咳了起來。
顧見深連忙給他順氣。
沈清弦咳完後不僅麵色蒼白,連唇瓣都泛著病態的淡紫色。
顧見深更加揪心,隻恨不得將那惹他動怒之人大卸八塊!
沈清弦心很累,生怕再看顧見深這破身體會把他送回萬秀山,於是虛弱道:“陛下,臣想一個人靜靜。”
顧見深一怔。
沈清弦卻閉上了眼。
顧見深好半晌才開口:“你身體不舒服,朕在這陪陪你吧。”
沈清弦閉著眼說:“臣想一個人待著。”
顧見深有些不安,但卻不願再惹他生氣,隻低聲道:“你有什麼便告訴朕,彆自己悶著。”
沈清弦真想拉著他領子好生問問他……
這小白眼狼,他掏心掏肺地對他,他怎麼還不信他!
不信他又不喜歡他的話,這假惺惺的模樣又是為了什麼?
果然,他還是一口氣把自己氣死算了!
越想越心塞!!
沈清弦沒回他,想翻個身又沒力氣,也是很可憐了。
顧見深見他實在不願見他,隻得起身道:“朕就在外麵。”
沈清弦沒出聲。
顧見深慢慢走出去,小心把門關上了。
他叫來了伺候的宮人,從頭問到尾,事無巨細的盤問著。
宮人們卻都茫然得很,隻道:“一直都好好的,大人起來後便拿了個話本看著,看了會兒又題了個字,之後似是累了便到床上歇息,然後……就開始咳嗽了。”
都是沈清弦平日裡愛乾的,聽起來似乎沒什麼能惹他生氣的事。
顧見深去找來他看過的話本,又看了看他題的字。
話本還是那些胡言亂語,不過他知道沈清弦無聊了愛看這些。
這些東西哪值得他如此動怒?再看他寫的字,是半句詩:春去夏來終歸易,鳳凰木下情相依。
似乎……也沒什麼不同尋常的。
既是沒人惹了沈清弦,那便是他自己想到了什麼,所以氣到了。
可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他如此大動肝火?
是關於誰的事?顧見深心中的不安愈甚,總覺得有什麼他不知道的東西在陰暗地滋長著。
沈清弦氣了一整天,吃不下喝不下,躺在床上隻覺得胸口悶得馬上要離開肉胎了。
他這般模樣,顧見深也憂心得很,他勸他吃些東西,沈清弦不理他;勸他喝藥,沈清弦不看他,再多幾句話,沈清弦便道:“臣想歇息了。”
顧見深手掌攥拳,隻得道:“朕就在外麵。”
沈清弦已經閉上眼睛。
兩人相處了十年之久,從未有哪一日是這樣的。
他們一直都很融洽,近一年更是甜蜜得像是同心一體的。
顧見深很願意照顧他,很喜歡他依賴他,也很愛他黏著他。
可如今他竟連看都不願看他。
到底怎麼了?
顧見深很茫然,他不知道緣故,可心卻一沉再沉。
他忽然發現,自己離他仍舊很遠。
再近的距離也能被推開,再親密的關係也可能被丟棄,再怎麼想靠近也可以被拒絕。
天色漸黑了,沈清弦也沒找他,他便這樣在外麵站了一宿。
宮人們也在外頭跪了一宿,一個個噤若寒蟬,生怕被聖上遷怒,進而丟了性命。
沈清弦氣了一天,晚上睡得也不踏實。
他這破身體,一病便像被火燒過的枯木,一陣風都能給吹散了。
他難受了就想顧見深,讓他抱著睡會舒坦得多,可一想到他就氣,越想越氣,一氣更難受,哪裡還肯見他。
這一宿他睡得渾渾噩噩,顧見深也站得渾渾噩噩。
天亮後沈清弦渴了,低聲喚人,顧見深卻先聽到了。
他急忙進來,給他倒了杯熱水。
沈清弦睜眼一看便愣住了。
顧見深渾身濕漉漉的,長發還在滴著水,眼底有絲疲倦,但雙眸卻仍是明亮。
沈清弦本想趕他出去,如此一看又心軟了:“外麵下雨了嗎?”
顧見深這才反應過來,他怔了下道:“我去換身衣服。”
沈清弦問他:“陛下……您一直在外頭嗎?”
顧見深道:“嗯,朕就在外麵。”
這是他昨晚趕他出去時,他說的話。
這個“就在外麵”,竟然是站了一宿嗎。
沈清弦一陣心疼,轉念又忍不住生氣。
他不信他,不喜歡他,難道這般作態都是裝出來的嗎?
如此一想,沈清弦又咳嗽起來。
顧見深連忙走過來,給他拍拍後背道:“到底是怎麼了?若是朕哪兒做得不對,你隻管打我罵我,不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
他這般說著,真是焦心又卑微,全沒一個帝王該有的姿態。
沈清弦聽得心裡酸酸的,又忍不住覺得玉簡是個辣雞,大辣雞!
沈清弦道:“陛下快些去換衣服吧。”
顧見深也怕身上的涼氣過給他,於是說道:“朕很快就回來。”
沈清弦點了點頭。
顧見深當真是非常快了,衣服換了,頭發卻是來不及擦乾了。
沈清弦到底是心軟了,他歎口氣道:“陛下先去擦乾頭發吧,小心著涼。”
聽他終於肯和他說話,顧見深隻覺得一陣喜悅蔓延,彆說是擦頭發了,他讓他乾什麼他都願意。
“我沒事,”顧見深問他,“覺得怎麼樣了?餓了嗎?我這就讓他們備膳,你不想吃也先吃點兒,要不身體受不住。”
沈清弦點了點頭,顧見深這就忙活起來了。
明明他一宿沒睡,可此刻卻因為沈清弦展顏而精神振奮,彆說累了,隻要能讓沈清弦消氣,再站幾宿也是沒問題的!
沈清弦被他哄得消了些氣,他明白玉簡說的是都是事實,可也不信顧見深對他這般細心都是假的……
再說了,作假總得有個緣由,他又有什麼是顧見深可以圖謀的?
他如今是當今聖上,萬人之上,再無掣肘,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又何必來哄騙他這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這其中……應該是有些問題。他決定從長計議。
沈清弦這病來得快,去得卻極慢,本來好不容易養好的身體,又給糟蹋了。
顧見深也不敢多問,生怕惹惱了他,隻小心伺候著,願他彆再動怒。
沈清弦一肚子問題卻找不到答案。
他問顧見深:“陛下,您喜歡臣嗎?”
顧見深眼裡全是他:“朕當然喜歡你。”
可是玉簡的任務沒完成。
他又問顧見深:“陛下,您信任我嗎?”
顧見深溫聲細語道:“朕此生隻信你一人。”
然而玉簡上的“讓顧見深信任你”亮得刺眼。
沈清弦身體不好,精神也會不好,慢慢地也顧不上去想這些了。
顧見深小心照顧他,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壞了,放在心尖尖上還怕他不開心……
就這般模樣,竟然不喜歡也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