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等了好一會兒, 終於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雖然身體被廢, 但視覺聽覺還都很好, 這麼遠的動靜他也能聽得清楚。
男人常年征戰,身形英武, 走路的步子大卻穩,這一下一下, 工整得像鼓點一般,生生落在他靈魂上。
沈清弦覺得他踩著的不是光滑的地麵, 而是他的尊嚴。
他終究還是無法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於是難堪地閉上眼,希望看不到也能感覺不到。
近了……越來越近了……門開的瞬間, 沈清弦強撐著麵上的平靜,手指卻扣入了掌心。
隻求噩夢快些結束!
顧見深一進來便看呆了。
本就思念了這許久,再看到他這模樣, 登時一股邪火四處亂竄, 恨不能現在就把人給帶回唯心宮,這樣那樣得親熱一番。
沈清弦閉眼等著,等著承受屈辱, 可等了很久——久得有些詭異。
怎麼……怎麼還不來?
他很確定顧見深仍站在屋子裡,他的呼吸聲那樣清晰,他的氣息那樣極具侵略性,讓人想忽視都做不到。
為什麼一動不動了?他……在乾嗎?
沈清弦等了很久, 等到心都平靜了,還是沒能等來該來的。
他終究還是沒忍住, 睜開了眼……
明亮的月光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邊,定定地看著他,那如虎狼般的視線裡滿是露骨的癡迷……
沈清弦如同被燙到了一般,極快地閉上眼,他手攥得更緊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仍是感到了難以言說的屈辱與不堪。
他果然是,他當然是!
若非貪圖這皮相,他又怎會留他一命?又怎會給他治傷?又怎會好聲好氣同他說話?
沈清弦覺得難堪,卻也認了。
一切都無所謂,怎樣都好,變得如此肮臟也沒關係,他隻想報仇雪恨!
沈清弦胸膛起伏著,咬著下唇,默默等待著。
顧見深看得口乾舌燥,可也不能真回唯心宮……
他輕歎口氣,開口的嗓音帶著情動的沙啞:“要睡了嗎?”
沈清弦身體微顫,不懂他這話的意思。
顧見深卻道:“時候還早,我這兒得了壺好茶,要不要嘗嘗?”
沈清弦懂了,他嘴角微揚,諷刺地想著:當了王子果然不一樣,還懂得附庸風雅。
沈清弦睜開眼,麵無表情地坐起來。
他嗓子也好多了,能開口了,隻是他不願和他說話。
顧見深也不強求,隻說道:“外頭月光正盛,出來看看?”
沈清弦點了點頭。
顧見深眼眸溫柔,舉止規矩,竟為他開了門。
沈清弦正要出去,顧見深又道:“雖說天氣暖和,但你身體弱,還是披個外衣吧。”這國家的衣裳實在單薄,他家寶貝這麼美,除了他誰也彆想多看一眼。
沈清弦聽得眉心緊擰,這是把他當成女人了嗎?也是,他如今的力氣怕是比不過深閨中嬌養的女孩。
沈清弦連之後那麼大的屈辱都認了,這點兒又算什麼?他“聽話”地披了件外衣。
這一穿,顧見深更不滿意了,瘦削的身體,鬆垮垮的外衣,怎麼瞧著比之前還勾人了。
沈清弦已經看向他。
顧見深怕惹他生氣,沒敢再提要求。
兩人去了院子裡,如顧見深所言,今日天氣極好,月亮掛在天邊,像個小太陽般將夏夜喚醒。
白日炎熱,這晚上卻是涼風徐徐,很是舒服。
顧見深帶他走近前頭的亭台,雙雙入座。
沈清弦對周圍的一切熟悉得很,畢竟曾經是自己的宮殿。
顧見深不願他觸景生情,可暫時也沒有辦法,他沒法換地方住(國王不會允許),也不想沈清弦整日窩在屋裡不透氣。
罷了,慢慢來,他儘量不惹他。
侍者將茶具端上來,顧見深便揮揮手讓人都下去了。
沈清弦猛地繃直了後背:他讓侍者下去,難道是讓他給他泡茶嗎?連自己的父王都沒有……
想到這裡沈清弦又垂下眼簾……隻是泡茶而已,一切才剛開始。
他正欲伸手,顧見深卻先他一步拿起了水壺。
沈清弦一怔,猛地抬頭,隻見顧見深微微垂首,動作嫻熟地溫熱壺盞,初沸之水注入瓷壺和杯盞,帶起氤氳水汽,也讓茶具保持在了最好的溫度狀態。
接著是撥茶入壺,然後懸壺高衝……
沈清弦生在王室,見慣了茶師傅的高超功夫,早已精於此道。
在他心目中粗鄙不堪的印九淵竟還懂得這些?
不隻是懂,而是極精,水初沸、蟹眼過魚眼生,正是衝泡的最佳時機,更讓他錯愕的是,他動作熟稔,舉止優雅之處連宮中最頂尖的茶師傅都要自愧不如。
印九淵……竟懂茶道?
沈清弦斂眸看向茶杯中的紅茶。
的確是上好佳茶,茶葉形狀美色澤佳香氣悠遠,再加上衝泡手法的精湛到位,這一杯紅茶可當真是漂亮極了。
茶湯紅豔,金圈掛沿,色美而氣長,當真是絕世佳品。
沈清弦是愛茶之人,尤愛紅茶,此時看得眼睛微睜,當真是驚訝極了。
極度厭惡之人竟能衝泡出讓他都歎為觀止的紅茶。
這……
顧見深麵上未變,心裡卻甜滋滋的,果然封了記憶,沈清弦也還是沈清弦。
他討好他,他總能受用。因為他懂他,也適合他。
所謂天造地設,大概就是他們這樣吧。原諒帝尊大人的不要臉,畢竟是地獄模式,總得給自己討點兒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