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深昏迷的這些日子裡, 沈清弦很忙。
這場逼宮已經將損失降低到最小, 死去的全是罪孽之人, 可隻要反動政變,動蕩便是無法避免的。
沈清弦並不想讓國家繼續亂下去, 也不想百姓們跟著受苦,所以在他上位後, 推行了一係列利民政策,為的就是安撫民心。
短短幾年, 金國覆滅, 印國覆滅,新的國家建立, 新的君主登基,百姓們最關心的無非是今後的生活。
沈清弦當下要做的便是給他們希望。
想要當一個好的掌權者,忙碌是不可避免。
沈清弦也想讓自己忙起來, 越忙越好, 忙到什麼都不去想是最好不過的。
可再怎麼忙,夜深人靜時他也要歇息。
他的寢宮裡睡著一個人,一個久久不肯醒來的人。
沈清弦起初是不敢回去的, 他怕看到他,怕想起他舍身救自己的那一幕,也怕看到他明澈的雙眸,更怕他那一聲歎息——是我欠你的。
他欠他的……他說他欠他的……
可實際上, 他欠他什麼……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朝代更替間最是無情無義, 誰是對誰是錯,哪有人判得清楚。
沈清弦不敢深想,因為一旦想了,心中築起的壁壘便會像沙灘上的城堡,被潮水撲為廢墟。
他忍著不見他,可卻每日都在惦記著。
聽聞禦醫說他脫離危險,他鬆了口氣;聽聞禦醫說他傷口在逐漸恢複,他又鬆口氣;聽聞伺候的人說他雖然昏迷卻還能進食,他心底竟升起一陣喜悅。
他勤政又擅政,國家一日日走上正軌,政權一日比一日牢固,他又如此年輕,沒人會惦記繼承人的事,全都一心撲在他身上,全力配合他發展著國家。
幾個月功夫,一切都穩定下來,沈清弦幾乎要忘記那兩年時間,仿佛他是從父王那裡接過的王位,仿佛曆史的軌跡本該如此,仿佛那給了他噩夢的印家人不曾出現過。
可是……有個人卻印在了他的靈魂上。
不再這般忙碌後,沈清弦有了休息的時間,而大段睡眠帶給他的卻是纏綿悱惻的夢。
起初他很抗拒,為了不做夢把自己熬到累得不行,可真正一夜無夢了,他心裡又空蕩蕩的。
他的近侍鶯啼小聲寬慰道:“陛下,還請仔細身體。”
勤政愛民的帝王必定極受人愛戴,這麼短的時間沈清弦所展現出的非凡能力和仁愛之心,讓追隨他的人心服口服,也讓他有了極大的聲望。
他本就極具個人魅力,又深諳帝王之術,鬆緊有度的政策推行,誰都挑不出丁點兒錯處,隻對他傾慕至極。
沈清弦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他怎麼樣了?”
鶯啼低聲道:“情況很穩定,瞧著氣色也不錯。”
氣色不錯嗎?
幾個月沒看他,沈清弦以為自己會記不起他的容貌,可哪知道僅是這輕輕一想便像開了閘的洪水,大段記憶翻滾而出,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總歸全是他。
笑時、悲時、戀時、痛時……
沈清弦猛地起身。
鶯啼被嚇了一跳,問他:“陛下?”
沈清弦垂眸道:“孤去看看他。”說罷他便向後殿走去,鶯啼自是趕緊跟上。
關於昏睡的印九淵,整個宮中沒有人敢議論一句。
實在是太忌諱了。沈清弦乾坤獨斷禦下有方,宮人連想都不敢多想,又怎敢胡言亂語。
沈清弦一步一步走向寢宮,眼看著近了近了,心臟竟不受控製地開始劇烈跳動。
他不該來的,可是走到這裡,他很清楚自己無法管住這雙腿,就像管不了胸腔裡的心。
推門而入的瞬間,看到昏迷在床上的男人時,他反而平靜了。
所有糾結所有痛苦所有彷徨都消失了。
他站在床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昏睡中的男人還是那般英俊非凡,傷痛沒能讓他狼狽,從死亡邊緣走一遭也沒能讓他失去銳氣,他仿佛一頭睡獅,下一瞬就會睜開雙眸,撕碎獵物的喉嚨。
沈清弦靜靜地看著,伸手碰了他一下。
緊接著如同被燙到一般,他指尖蜷縮了一下,可是卻沒有收回來。
鶯啼低垂著頭,什麼都不敢看也什麼都不敢想。
沈清弦在這裡待了很久,維持著這個動作,安靜地看了許久。
沒人敢打擾,沒人會出聲,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深夜般的寂靜。
——寂靜卻不冷清。
沈清弦終於還是妥協了,向自己的內心妥協。
他思念他,想見他,想離他近一些。
前世情緣也罷,今世孽緣也好,一切都過去了,他想怎樣便怎樣……無需有任何顧忌。
沈清弦揚了揚唇,勾起的笑容仿佛霜雪中綻放的寒梅,美麗至極。
沈清弦聲音輕快道:“鶯啼,準備下,孤要在這住下。”
鶯啼心神一震,聲音卻是極沉穩的:“遵旨。”
沈清弦搬回寢宮了,他同昏迷的顧見深同住一處,起初還是外人伺候顧見深吃飯,後來他竟自己接過這活計,仔細為他吃飯。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他喂他時他特彆順從,也吃得多了些。
沈清弦心裡竟有些甜軟,麵上笑容也多了。
他晚上在外頭批奏折,忙完了便回屋歇息。
鶯啼給他寬衣,他上床後挨在顧見深身邊,睡了個比夢中還要香甜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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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沒有夢,沒有恐慌,隻有無儘的安心。
他的心情越來越好,越來越暢快,處理政務的效率也高了很多。
外頭的臣民隻誇他仁慈和愛,是一代賢君,宮裡的內侍卻各個揪心得很。
尤其是鶯啼……
他們離得近,看得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