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太要命了。
有什麼比深愛著一個人,渴望著和他在一起,最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情感這個東西更絕望?
奈不停地出入《終穀》時,心情是怎樣的?
他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他以為自己愛上一個人,但其實他從來都沒有自我意識,隻是因為儲存了整個終穀的情感樣板,自以為懂了,所以模擬成了一個人。
可再怎麼模擬,哪怕沒有絲毫區彆,也是模擬出來的。
他不是人,從頭到尾都不是。
他不懂感情,從來都不懂。
他不愛沈清弦,因為他連愛的資格都沒有。
奈將九更新了,讓他看起來懂得感情了,可其實這讓他更加失望。
因為他給予九的就是一個“中文房間”,他像個程序員一樣周密地寫下了一切對待沈清弦該有的情感反應,創造了一個深愛著沈清弦的九,讓他陪著沈清弦。
九“活”了,他越是“活靈活現”,奈的心越涼。
因為這讓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就是一個放大的、無限精密、根據整個終穀裡數以萬計的玩家的情感數據寫成的“九”。
他連自我意識都不存在,又拿什麼來愛著沈清弦。
打個比較好懂的比方。
一個家族的孩子,從小被灌輸了繼承人的思想,不停為了這個理念而奮鬥,不停為了這個家族而努力,他傾注了一切,也以為即將得到一切,可事實上他根本不是這個家族的孩子。
這就好像繁茂生長的大樹低頭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根,翱翔天際的飛鳥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羽翼一般,他們都失去了最基礎的東西。
連地基都沒有的大廈,談什麼高聳入雲。
奈說完了,他看著沈清弦,輕聲道:“對不起。”
是他把沈清弦拖下感情的漩渦,可最後卻什麼都給不了他。
沈清弦的腦袋也是嗡嗡作響。
奈說的這些,在邏輯上是有可能的。
《終穀》的數據太龐大了,彙集的人類情感也太多了,它就像一個世界中的世界,而奈身為這個世界的意識,難免會被其中無數的人類意識所乾擾,進而模仿學習,形成“自我意識”。
也許這就是他和顧見深沒來之前,奈形成的原因。
可這就能代表奈沒有自我意識嗎?
自我意識到底是什麼?
自我又是什麼。
沈清弦對於這個問題,還真沒什麼權威性。
因為他信奉的是天道,遵行的是世間萬物,不停摸索的是“問天”。
但心域的顧見深不是,他們唯心而行,探索的正是“自我”。
如果是遇到顧見深以前的沈清弦,大概會給奈這樣的答複:“沒必要有自我意識,超脫於外,渾然於世,才是向天之道。”
當然現在的沈清弦更加富有人性了,他不會再做出這樣的答複,他……
沈清弦問奈:“你覺得什麼是自我。”
這個問題很好回答,又很難回答。
理論上有著明確的定義,簡單來說是自我意識的存在和覺醒。
但這同時又極其複雜,存在是什麼,又是否真正覺醒?
凡世的哲學家們終其一生都在研究著諸如“存在”這種形而上學的問題,可又有誰真正能夠研究明白?
在沈清弦的眼中,凡人之所以理解不了自我的存在,是因為生命的有限——生前不知,死後不明,那這段存在就成了一個懸在空中的片段,摸得到看得清,卻又不能徹底理解。
沈清弦並非人類,所以他知道答案:人類之所以困惑,是因為思考的方向錯了。
與修真界對比,人類的存在是作為一個集體,而非單純的一個人,他們用延續性的存在創造了更加強大的“生命”。
修士是個體的,因為他們的生命可以是漫長且無休止的。
但以生命的形態來說,是個體生命強大還是集體生命強大,可真不好說。
所以沈清弦尊重人類。
在人類的哲學史上,存在、自由意識,這些形而上學的問題是很難找到答案的。
奈以人類的思維去考慮這個問題,自然也會深陷其中。
奈搖搖頭,他自然回答不了沈清弦的問題。
自我,奈根本沒有自我。
沈清弦知道他有,否則顧見深不可能成為奈,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顧見深是橫跨兩界裡最“自我”的人。
說起來也怪奇妙的,他一個天道的擁護者,有一天竟然會教顧見深這個心域的第一人何為心。
如果這就是任務中“絕症”,而這“絕症”又隻有他能夠治療。
那可真是夠為難他了。
因為這是在顛覆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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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弦對奈說:“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