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三章/2021.6.6
神明的職責是回應信徒的期待。
從神明這一概念中誕生的詛咒, 秉承了這一特點。
*
“從對神明的憎惡中誕生的詛咒?”
“原來如此,也難怪從出生起就這麼強大了。”
“類人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詛咒從凝聚到誕生都有一個過程,“他”在醒來的瞬間, 或者說是出生時, 聽見的便是以上幾句話。
類人態詛咒最好的一點, 就是他們擁有與人類相似的學習性,以及發聲係統, 當然了,由於他才剛出生, 理解力跟嬰兒差不多。
翻閱記憶,那人說的話還縈繞在耳畔。
“快點成長起來吧, 你的話,能成為他們的領袖也說不定。”
“至於名字, 就叫你奘輝好了。”
在“他”對神明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後, 對這名字有了一套自己的解讀方法。
奘出自於“伊弉冉尊”,即伊邪那美的彆名,輝則與天照大禦神同源。
將最古老與代表光輝的神明,化作自己姓名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實在是太傲慢了,但奘輝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一點。
他現在是很弱小沒錯, 可假以時日, 能夠成為從神明中誕生的詛咒,這還不夠強大嗎?
他又聽見那聲音教導他。
“現在你的當務之急是成長。”
“怎麼成長?”
“接觸更多的人類, 實現他們的願望,你一定能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
*
接下來的故事很簡單,奘輝聽從了對方的教導, 遵從本能,詛咒人類。
他的行動模式還是很神明的,比起隨意走動、屠殺人類、掀起恐懼,他更願意安分地呆在破敗的神社中,回應並扭曲信徒的願望。
第一次,他聽見了來產褥村旅遊的,年輕女性的祈求。
村民跟遊客介紹景點,他帶情侶來到祠堂前,女方問:“這是什麼神明?”
村民胡扯一通道:“當然是結緣神了,不是我說,我們村的結緣神特彆靈驗,在這裡許願的情人都可以善終哦。”
男方不屑一顧想:‘開什麼玩笑,如果是靈驗的結緣神,還能沒個正經神社嗎?’
女人很戀愛腦,聽人這麼說,立刻雙手交握,放在胸前,虔誠地許願:‘希望柏木君,能夠一直、一直愛我。’
特級咒靈怎麼著都要有點跟尋常詛咒不同的地方吧?奘輝也是如此,他能夠“聆聽”信徒的心聲。
“信徒”的範圍很寬,簡單說來隻要是在他祠堂前拜過,並且默認他是神明的就是奘輝的信徒。
聽見女人的心聲,他緩緩扯出一個微笑。
隻可惜,他的笑容一點也不美,甚至有點恐怖。
“明白了。”
他說:“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次日,震驚神奈川一家商務酒店內發生了震驚全縣的超惡性殺人事件。
情侶爭吵後女方失手殺死情人並將其燉煮。
女方矢口否認,說自己醒來時情人的頭顱已在鍋中死不瞑目地看著自己,她本人受到了強烈的刺激,說起話來顛三倒四,被鑒定為精神障礙,後續送入精神病醫院治療。
由於作案手法太過人類,警視廳並未申請咒術師介入。
當警視廳來人時,奘輝卻站在窗口,好奇地看著紅藍相間的燈,他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對人類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為什麼選擇用人類的方式殺死柏木,不過是因為禍津神都是用武/士/刀砍人罷了。
他還不清楚咒力的用法,意外地選擇了人類想象中禍津神實現願望的方式,製造出殺人案。
根據他的理解“在柏木愛情尚存時殺死他,愛就能永存”,這一解法能夠完美達成信徒的願望。
柏木死後,他也能感覺到反饋到自己身上的憎惡與詛咒。
奘輝微微偏頭,作思考狀:神明實現願望後,要收祭品,他的祭品是許願者本人。
詛咒發動,在恰當的時候神隱。
這是奘輝經曆的第一次“祈願”。
之後他以此為機製,實現了許多信徒的願望,終於在11月的第一天,他遇見了大原詩音。
……
大原詩音的願望是:希望能與山口他們和平相處。
山口就是在學校會欺負她的小團體的頭頭。
由於奘輝不知道“山口”是誰,不得不綴在大原詩音身後,當了幾天跟屁蟲。
他也不是無事可做,詩音在圖書館時,他就一排一排書架地遛過去,挑自己喜歡的書看。
奘輝喜歡看神學與哲學類的書籍,這或許源於他對自身起源的探究,他想更了解自己。
在奘輝入迷時,他感受到了一掃而過的視線。
他抬頭時並沒發現什麼。
奘輝:?
是錯覺嗎?
這段時間裡,他是學習了很多沒錯,可缺乏引導人以至於他的思考還是斷斷續續、不成體係的,再加上當時惠沒想到他是咒靈,就蒙混過去了。
回家路上的突發事件,讓他對惠有些懷疑,但對“神明”來說,最重要的是信徒而不是他者。
順便一提,現在的奘輝對“咒術師”沒什麼概念。
按照正常發展模式,在他成長大半年後,當時賜予他名字的人會再來找他,或許他會遇見特級咒靈同伴,可這一切因某段插曲並未發生。
*
大課間時,奘輝終於知道“山口”是誰。
身材敦實的山口見津美紀離開,帶著他的小弟前來挑釁大原詩音。
不對,說是挑釁,其實是不入流的嘲笑吧。
“請不要這樣,山口君。”大原詩音說,“請將課本還給我。”
山口當然不會那麼做,他嘲笑了一兩句,奘輝沒聽清他說了什麼,當時,大原詩音略帶困惑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炸響。
“想要跟山口他們和平相處……”
“就算是祈求神明大人,也無法做到吧?”
“神明大人會說,這是你自己的事情。”
“不。”奘輝也不管大原詩音能不能聽見,他半蹲在女孩兒身後,袈裟揚起,寬大的闊口袖豎直下垂,虛虛地壞繞著大原詩音的身體,看他臉上的姿態,真有悲天憫人的佛陀之姿。
“神明聽見了你的願望。”
他笑的時候,露出了一口“一點也不神聖”的鋸齒牙。
“該怎樣教育你們呢?”
山口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危險在逼近。
“有了。”奘輝看向身後的儲藏櫃。
“將你們塞在櫃子裡怎麼樣?”
……
“啊!!!”
淒厲的尖叫聲劃破喧鬨的走廊,惠被震了一下,津美紀被嚇得一抖。
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都不能去保健室,更何況……
“!”
惠隻是下意識地回頭,卻對上了正悠悠從教室裡走出來的,咒靈的雙眼。
奘輝瞳孔猛地一縮,此時,他看上去一點點也不像人類了,收縮的瞳孔肖似冷血動物,他緩慢而篤定地說:“你能看見我。”
“你一定能看見我。”
惠:“……”
他當即鬆開津美紀的手,轉身就跑。
津美紀:“?惠?”
奘輝也笑了,笑容依舊恐怖,像是從監獄裡跑出來的變態殺人狂。
詛咒誕生於人的負麵情緒,無論他們的源頭是什麼,詛咒的本能包括“憎惡人類”,奘輝也是如此。
他跟克製自己殺意的咒靈花禦不同,“神明”這一概念本就高於人類,在奘輝的概念中,人類等同於他的祭品。
正如同人不會為了宰殺家畜而良心不安,當他狩獵人類時,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而且……
‘平安京時期的人認為,能看見咒靈的孩子擁有陰陽眼,他們是被神明所寵愛的孩子。’
他尖而長的舌頭從嘴縫裡探出來。
像野獸,而非神明。
……
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越是到危急關頭,惠越冷靜下來,他表現出了遠超同齡人,甚至很多成年人的素質,在麵對危機時不卑不亢,沉著冷靜。
他的目的其實非常簡單。
‘跑出去。’
‘從校舍樓跑出去。’
‘到空曠的地方。’
校舍內構造太過複雜,人又太多,咒靈但凡做點什麼,都很容易傷害到無辜的人。他現在的目標隻有自己一人,那隻要追著他就好了。
假設說要犧牲,犧牲自己一個,也多過連累津美紀他們。
他是真這樣想的。
……
惠班上的事情鬨得很大,才走進校舍樓,阿葉就感受到了咒靈出現後特有的亂象,他蹙眉,心中略有些不愉快。
“津美紀那個孩子,應該沒有看見吧。”阿葉輕聲道,“希望她沒產生心理陰影。”
一年級教室安排在二樓,下一層樓就是操場,葉藏順著教學樓圖的指引向上走,在樓梯拐角處同津美紀撞見。
津美紀見到阿葉就像是有了主心骨,她猛地拽住葉藏的衣擺,著急得不行:“惠他突然跑出去了。”
“像是被怪獸追逐一樣,我追著他跑出來,本應該能找到他,卻在下樓梯時跟丟了。”
“我問其他同學,都說沒有看見惠。”
“還有班上……”
她說不下去了。
大原詩音對津美紀來說很重要,可危急關頭,占比最重的是她當作弟弟的津島惠。在山口他們被塞入教室後排的儲藏櫃後,一年(3)班的教室內就像裂開一枚炸彈,狹窄的空間內充斥著尖叫與哭聲。
外班的同學懷抱著危險的好奇心,如同洄遊的沙丁魚,擠入一三班內。
津美紀透窗瞥見慘象,她大受震動,也越發擔心逃跑的惠,此時撞見阿葉,便將她所知道的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
葉藏也表現出了符合成年人姿態的鎮定,他半蹲,與津美紀視線齊平。
他不善於同成年人對視,百合子也好、甚爾也好,還有過去的中原先生,阿葉總會給人留下羞赧的印象,他會不由自主地偏移視線,會顫抖睫毛,白皙的臉頰上浮現陣陣潮紅。
“像小妻子。”
“新婚的、剛剛出嫁的小妻子。”
可麵對孩子時他又換了副模樣。
‘哪怕是我,也想成為孩子心中可靠的、負責任的人。’阿葉是這麼想的,‘倘若滿嘴謊話,仗虛長的歲數肆意欺騙孩童、將他們的一切問題搪塞過去,那跟我童年時代所遇見的,虛偽的大人有什麼區彆。’
‘想要真誠地對待他們。’
‘想要成為可靠的大人。’
“不用擔心,津美紀。”他說,“我一定會把惠醬全須全尾帶回來的。”
他伸出小拇指:“我們拉鉤約定。”
自然光透過窗欞,半數揮灑在葉藏身上,津美紀看著阿葉,他的表情溫柔又堅定。
‘像爸爸一樣。’
她記不清爸爸的模樣了,伏黑愛花對家暴的男人諱莫如深,可哪怕是懂事如津美紀,都會在午夜夢回時,於心中勾勒父親的形象。
父親應該是什麼樣的?
可靠的?充滿力量的?權威的?
不知何時起,說起父親,她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阿葉穿著圍裙,挽著袖口,給他們做早餐時的背影。
以日本人的視角來說,葉藏一點也不像個父親,他過於年輕且瘦弱,跟人說話時輕聲細語,外貌上他與伏黑愛花肖似,可津美紀知道,他們又不一樣。
‘阿葉會保護我跟惠。’
她偷偷在心中叫道:‘如果是爸爸的話,是一定會遵守諾言的。’
於是,她對葉藏重重點頭道:“嗯!”隨即拉出小太陽似的,能給予人溫暖與力量的笑臉。
“約定好了,要帶著惠回來呀。”
*
津美紀照葉藏所說往校外的避難點走,鬨出這麼大動靜,窗的人也該趕來了,葉藏則留在樓梯間內。
‘1、2、3……13’,每拾一級台階便在腦海中輕數一聲。
鞋底印上十三級階麵,不知觸碰到什麼屏障,空氣中蕩漾起漣漪,甫一抬頭,印入眼簾的是空蕩蕩走廊,牆上掛著抽象派的畫作,本該是走廊儘頭的牆麵被突兀地替換成向四方延續的階梯。
這是典型的未完成的生得領域,顯然追著惠的特級咒靈是新生的“嬰兒”。
“已經懂得借助十三級詛咒來構建生得領域了嗎?”阿葉喃喃自語,“果然,有智能的類人咒靈成長性很強。”
“如果不是被惠撞見,假以時日應能長成不得了的特級咒靈吧。”
說完之後,葉藏忽地轉頭“眺望”遠方。
與其說是眺望,不如說是感知到全新的力量在流動,結合他曾看過的關於禪院家十種影法術的記載,很容易猜到惠的術式出現了怎樣的變化。
以惠的成長走向來看,這位好心的特級咒靈先生貢獻了太多的力量,值得一場盛大謝幕。
……
“摩西摩西?”
五條悟的手機響了很久。
他跟夏油傑在生活作息上是常見的日本男子高中生,公費旅遊第一天玩遍了產入村的遊樂項目,還杵著超過一米八的大高個跟小朋友們搶原木樂園的秋千蕩,夏油傑本離他遠遠地扶額,不知怎的,在五條悟一聲一聲呼喚中也坐上了蹺蹺板。
夏油傑:“……”
就離譜。
童心未泯的第二天五條悟不知從哪搬了一大推遊戲盤,跟夏油傑兩人盤腿坐蒲團上,瘋狂按鍵。
明明到11月,夏油傑跟五條悟還穿著寬大的t,少年人太過血氣方剛,打遊戲都能出一身汗。
夏油傑盯著屏幕,手指移動出殘影。
“我們這樣真的好嗎,悟?”
“特級咒靈還在漫天跑哦。”
五條悟沒有戴他的小圓眼睛:“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滿關東地跑著去找他吧。”
“以效率來看,除非他在東京惹出大麻煩被觀測到,否則隻能守株待兔。”他撇開一嘴道,“我看他還挺小心謹慎的,還會模仿人類犯案,我們能不能抓到才是問題。”
夏油傑:“也是。”
接著心安理得地摸了一天魚。
等到第三天,五條悟的手機終於響了,當時他正跟夏油傑比賽寫數學競賽題,這兩個人是真的無聊,什麼都要比試一番,明明不參加升學考試,卻湊在一起瘋狂刷數學題。
為什麼不寫國文,因為兩人國文都勉勉強強,不像葉藏那樣能提筆成文。
題目寫到一半時,五條悟被打斷了,他乾脆按公放,兩人一塊兒聽監督的彙報。
結果出乎五條悟的預料,從監督急切卻流暢的話語中他們得出結論,產褥村的特級咒靈真跑到神奈川搞事,甚至形成生得領域,被窗的人觀測到了。
五條悟&夏油傑:這就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