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怎麼樣?”家裡隻有葉藏一人,他開了外放。
“非常糟糕。”中也低沉的聲音中蘊含著怒火,“這群人做的事,根本不配稱作人。”
阿葉操縱著旋轉椅,轉了個方向:“跟我想的一樣。”
“現代日本依舊存在著封閉村落,越是這種地方,過去遺留的封建糟粕就越多。”他說,“偶然間看過幾篇論文,講愚昧村莊的村民如何對待他們心中被妖怪附身的孩子,□□與毆打還是好的,更多的,不在政府管轄網絡中的村落還保留著活人祭祀的傳統。”
“處死被神明厭棄的妖怪之子,以博得喜愛。”
“彩條村懂得向警察報案,尋找咒術師,證明他們未淪落到活祭的地步,又或者隨著時代發展,他們不敢那麼做……”
“即便如此,他們對幼年咒術師做的事,足以觸動傑敏感的神經了。”
中也沉聲道:“任何有良知的成年人都會被觸動,這群豬狗不如的家夥,死不足惜。”
阿葉問:“你準備那樣做嗎,中原先生?”
中也想想道:“不,我不準備這麼做,直接讓他們死也太便宜他們了。”中也是黑手黨沒錯,他組織並參與了大量火並,可黑手黨的鬥爭止於內,他拒絕普通人卷入,也不認為自己有審判他們的資格。
他露出猙獰的笑容道:“讓條子來好了,現在的媒體,就像是深海中嗅到血味的鯊魚,一點小事就能引起他們的狂歡,這件事要曝光了,就是平成年代的大醜聞。”
“普通人的事交給普通人的法律。”
“嗯——”葉藏評價道,“果然,非常可靠,中原先生。”
“這樣的話,傑君就拜托了。”
“如果明天他看見這幅場景不清醒的話,麻煩你稍微阻止一下。”
……
正如葉藏說的那樣,看見這幅場景的夏油傑出離地憤怒了。
本來,他的神經就繃得很緊,最近發生的一係列事摧毀了他的信仰,顛覆了他的認知,哪怕是成年人都無法接受如此大麵積的社會黑暗麵。
在咒術師無休止的工作中,多少給有他們一絲慰藉的事,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吧?
很可惜,最近夏油傑沒遇見哪怕一個好人,除了無儘的咒靈外,他遭遇了同伴的死,遇見了試圖豢養咒靈,用其咒殺妻子的丈夫,被大企業社長頤指氣使……
這種事情太多,也發生的太密集。
他做夢時夢見了天內理子的臉,她定格在死亡的瞬間,那一刻,理子的表情是茫然的,似乎在問他“我怎麼就死了?”“我為什麼死了?”
他在彩條村看見擁有術式的孩子被關在籠子裡,身上滿是傷口,她們就像受驚的小動物,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他問:“這是什麼?”
“啪嗒——”
他似乎聽見了神經斷裂的聲音。
*
等中原中也趕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彩條村的規模不大,村內有一百五十人上下,當他看清夏油傑時,對方的校服白襯衫上沾滿血跡,村內人也隻剩下一百不到。
咒靈在村內肆虐,他們被放出來吃自助餐,到處是驚慌失措的人,他們像散開的鴨子一樣逃跑,卻連跑哪裡都不知道。
普通人看不見咒靈,他們看不見是什麼攔腰咬斷了鄰居。
“喂喂——”
中也說:“真是大場麵啊。”
他向下壓帽簷:“雖然很解氣,但也到此為止了,總要留活口讓條子調查吧。”
這樣想著,他開啟了汙濁,紅光直接依附在享用美味的咒靈的身上,強大的重力又四麵八方向中間擠壓,咒靈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如果他們能做表情的話。
“啪嗒——”像氣球猛地爆炸,第一隻咒靈被捏碎後形成了多米諾骨牌反應,一隻接著一隻、一隻接著一隻,全被壓碎了。
夏油傑是咒靈操術使,每一隻咒靈都與他息息相關,放出來的咒靈都消失了,他自然要看看,便看見了浮在空中的中原中也。
‘是咒靈?還是詛咒師?’他一邊思忖著,一邊對中原中也露出招牌笑臉,誰知他還沒說什麼,中也就主動出擊了。
“很有想法啊,咒術師小哥。”他說,“是決定成為反派了嗎?”
夏油傑笑眯眯的,這笑容與他平時不同,開朗過頭,仿佛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負擔、煩惱與苦難都消失殆儘,隻剩下過度的快樂。
“您在說什麼。”他說,“人在殺死一隻雞時會受到譴責嗎?我以為人成為反派,都因為擊殺同類。”
“我隻是殺了群猴子,有什麼問題嗎?你會記得自己吃過多少塊麵包嗎?”
中也冷酷道:“你殺什麼跟我都沒關係。”
“隻不過……”他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道,“你說人類殺雞是天經地義的,對我來說,捏死你也是同樣。”
夏油傑:!
“特級咒術師嗎?”他的笑容張狂而肆意,在夏油傑的眼中或許是猙獰吧。
“就讓我來試試吧。”
……
“警報!警報!警報!”
因某地咒力濃度急速攀升,協會內的監測係統自動轉為警告模式,辦公室內紅燈閃爍,紅痕落在工作人員的臉上,襯得他們更加焦灼。
“咒力發出點為名古屋彩條村,特級咒靈在此地出現,緊急支援!緊急支援!”
“彩條村?夏油君在那兒袚除咒靈。”
一聽這話,在場工作人員像吃了顆定心丸,立刻道:“夏油傑是特級咒術師,那沒事了,如果他對付不了,隻有五條悟能對付,不用擔心。”
“但是……”監測人員遲疑道,“這特級咒靈的咒力量原本超過普通特級咒靈,以夏油君持有的特級咒靈‘化身玉藻前’為例,它的強度起碼是玉藻前的三倍。”
“這還是起始數字,目前咒力濃度正不斷攀升,很難想象它的極限在哪兒。”
看著不斷上漲的數值,剛才才鬆了一口氣的人又把心吊起來。
“沒事吧,夏油君。”
……
不可能沒事!怎麼可能沒事!
帶倆孩子從彩條村逃出來的夏油傑驚魂未定,他都想破口大罵了:那強得離譜的特級咒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論攻擊力他比悟都強啊!
而且,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啊……
好不容易從彩條村逃出來的夏油傑靠著自動販賣機,長舒一口氣,為了安然無恙地出來,他損失了大量咒靈。
好在它沒追擊,否則夏油傑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安定下來後,他就有了思考的餘裕,先安撫好菜菜子跟美美子後,他帶倆孩子在附近的診所處理了傷口,又買了新衣服,他把自己的校服也扔了,一身血,穿出去說誰不認為他是變態殺人狂。
等一切打理好後,夏油傑召喚出了虹龍,是他回老家的家庭工具。
等菜菜子他們坐上虹龍後,夏油傑就開始思考了,那咒靈是從哪兒出現的,他為什麼會在彩條村,阻止自己繼續殺人的目的是什麼?
以及,他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規劃。
‘殺了那麼多人,等監督發現後,通緝令就會落到我頭上吧?’他想,‘甭管那咒靈怎麼出現的,隻是人生的小插曲,我該想的是,接下來要做什麼,怎麼做。’
兜兜轉轉一圈,他還是準備踐行“殺光所有人類,建立咒術師世界”的想法。
夏油傑是個很堅定的人,為了讓自己沒有回頭路,也為了從自己開始踐行大義,他第一個準備的開刀對象,是他的父母。
他要領導其他人,做的事情就要有說服力吧?
不要求他人做到,可自己一定要完成。
他對自己向來嚴苛,哪怕是實現不切合實際的理想,也要做到最好才行。
菜菜子跟美美子依偎在他身側道:“夏油大人,我們要去哪裡?”
她們像驚弓之鳥,彩條村的經曆讓她們恐懼,夏油傑不敵中原中也的景象也深深烙印在她們心中,菜菜子忍不住哭道:“都是我們的錯,夏油大人,如果不是我們的話,那個怪物根本不會找到您,您將我們放下來吧,有人願意救菜菜子跟美美子,已經滿足了。”
美美子一聲不吭地點頭。
夏油傑哭笑不得道:“說什麼呢,特級咒靈的出現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摸摸倆孩子的腦袋道,“安心吧,已經把他甩開了。”
菜菜子這才破涕為笑,她問:“我們要去哪裡啊,夏油大人。”
夏油傑輕描淡寫道:“去我的老家。”
“處理一點事情,很快我們就能離開了。”
‘會遇見阿治嗎?’
這想法從他腦海中轉瞬即逝。
‘還是彆遇見了吧。’
……
“到了。”熟悉的夏油宅遠遠映入夏油傑的眼簾,他本以為自己會有激烈的情感,真快到家了,卻什麼想法都沒有,他的腦海一片空白,而他的臉上還帶著快樂的笑容,一點也看不出他才殺了五十多個人,也看不出他剛從特級咒靈手中死裡逃生。
“先下來吧。”他對菜菜子美美子道,“很快就能結束了,稍稍等我一下就行了。”
孩子們乖巧點頭。
他決定徒步回家,走在家門口的熟悉的、曾走過無數次的小路時,他的腳步異常輕快,抬頭看向遠方,夏油宅的背麵是一片細密的竹林,再往後是竹林與鬆柏交相輝映的樹林,林深處是津島宅。
阿葉或許到家了,或許沒有。
這一想法尚未在他腦中盤桓,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傑君?”
回頭,是手提伴手禮的葉藏,他見到自己,很驚訝似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嗎?”他解釋道,“從東京帶了些伴手禮,正想提早給伯父伯母送去。”
夏油傑聽見自己說:“任務完成得很快,就提前來了,你買了禮物?太費心了。”
葉藏走進了,他神色略有些古怪,夏油傑聽他說:“有些奇怪,傑君。”他問,“是太累了嗎?”
他耐心道:“不,並不累,我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看見葉藏的表情變得更奇怪了,即便如此,那眼中流露出的是純然的關心之情:“你這麼說,我就鬆一口氣了。”
“最近,傑君的狀態一直不好,能調節過來真是太好了。”
夏油傑彎著眼睛道:“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到頭來,我所在意的事並不重要。”
說著說著,他們已走到了家門口。
夏油傑忽然道:“我想到了一件事。”
阿葉:“什麼?”
“方便的話,能將我上次存你那兒的課本帶過來嗎?”夏油傑很抱歉似的,“我想給父母看一下。”
上次回家時,他將高專一年級的課本借給了葉藏,阿葉曾問過“咒術師也會有係統教育嗎?如果有的話,課本會是什麼樣的”。
五條悟跟夏油傑都答應將課本借給他,結果五條悟的課本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哪裡去了,夏油傑的課本被他暑假時帶回來,扔在家裡,便找出來贈與葉藏。
阿葉驚訝道:“啊,當然沒問題,不過現在?”
夏油傑加重語氣道:“拜托了。”
阿葉遲疑道:“伴手禮……”
夏油傑:“我幫你帶給他們。”他說,“實在是有心了。”
阿葉:“你今天講話怪怪的,傑君。”他憂心忡忡道,“太客氣了。”
夏油傑道:“是嘛,可能是我想轉換風格。”
阿葉道:“那我等會兒就來,等我一下呀,傑君。”
夏油傑笑得風度翩翩:“當然。”
然而……
三分鐘後,當他召喚出咒靈,想要對父母下手時,本該回到津島家的葉藏折返而來,他敲門道:“傑君,我忘記剛剛……”
在玄關迎接兒子的夏油太太順手打開門,將葉藏放進來,那一瞬間,收到夏油傑指令的咒靈正合上他大張的嘴巴。
夏油傑的眼睛睜大了一瞬,在那一秒鐘,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中,父母是他踐行大義的犧牲品,可阿治,他隻是自己的朋友而已,真的要……不、不行……還是……
要將代表著過去的幼馴染殺死嗎?
下不了手的話,我的大義隻到了這種等級嗎?
葉藏輕輕地、輕輕地歎了口氣。
夏油傑:?
“抱歉,傑君。”
他以帶著歉意的眼神看向夏油傑,嘴上卻說著尖刻到讓夏油傑懷疑他是不是葉藏的話。
“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實在沒有辦法跟你接著玩心靈掙紮的遊戲了。”他說,“讓咒靈閉嘴也沒有關係哦,反正,他無法傷害到我。”
“不如說……”阿葉伸出手,撫摸醜陋咒靈的上顎。
“隻要是咒力構成的,都無法傷害我。”
他手指尖輕輕一點,龐大的,塞滿整家的咒靈突兀地散成一片片碎屑,碎片分解為粒子,在空氣中蒸騰。
夏油傑愣住了。
“說老實話,讓咒靈毫不猶豫地閉嘴才是上上之選哦。”他還貼心地補充道,“做詛咒師的話,要更加狠心才行吧,對摯友都能下手的狠心。”
“就像我這樣。”
“阿葉——”
夏油傑近乎麻木地聽見了熟悉的聲音,是將他爆錘過一頓的特級咒靈。
人型特級咒靈,準確說是受肉,不知何時出現在葉藏身後,緊張地盯著他看道:“沒事吧,阿葉?”
葉藏乖巧地站著,任由中原中也檢查:“我沒有事,中原先生,比起這個……”
“葉藏、傑。”頭頂上傳來五條悟低沉的嗓音,“誰來跟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中原中也一路上都開著汙濁,對協會來說,動用異能力的他明亮得像顆星星,協會能夠精準地監測到他的行動。在關東執行任務的五條悟聽說夏油傑遭遇了特級咒靈,特級咒靈的咒力還一直沒消退後,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如您所看到的那樣,悟君。”葉藏說。
“我隻是成為漫畫家,跟中原先生一起過平靜的生活而已,可中原先生勢必為咒術協會所不容,所以……”
“為了跟中原先生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我決定成為詛咒師。”
五條悟:“哈?你腦子壞掉了嗎,阿葉?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葉藏冷靜道:“我當然是知道的。”
“為了表明我的認真……”
他猛地喊道:“中原先生。”
五條悟:糟了!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夏油傑纖細的脖頸已經落入了中原中也的手中。
震驚到麻木的夏油傑:“!”
“非常抱歉,傑君。”他聽見葉藏道。
“剛才你沒能完成的事情,就讓我來完成吧。”
不知怎的,此時此刻,夏油傑還有閒心想到:‘沒能完成的事?是說對幼馴染下殺手這件事嗎?’
阿葉望著錯愕的五條悟道:“抱歉了,悟君。”
“從現在起,傑君是我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