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一道:“我們在輕涯嶺,有個魔物追了上來,劍尊在和他打,但是——”
雲中如冷電般穿雲之上,懷柏的青衣被風吹得高高揚起,她依舊拿著水雲螺,手在不住顫抖,“道尊呢?”
隔了很久,那邊才傳來趙簡一帶著哽咽的聲音,“道尊以身殉陣,屍骨無存。”
懷柏身形一晃,嘴角有血滴落。
趙簡一道:“師尊、師尊不要自責,這並不怪你,不是你的錯!”
但是那邊已經沒有了聲音。
雲中上騰起冷焰,自天際一劃而過。
寒夜淒涼,冷風颯颯,草木覆上一層雪白的霜。
萬魔出世,天地異象。
數個孤山弟子護送著一隊百姓,停在最高的山崗上,山腳下是密密麻麻的魔兵。
劍氣凝成的結界在夜裡閃著銀光。
趙簡一握著水雲螺,眼睛閃爍,似淚也似光。
女人淒厲的叫喊劃破長夜。
幾個靈素峰的弟子圍住了她,薛老板急得在旁打轉。
洛秋聲走了過來,望著黑漆漆的夜,“已經五個時辰了,是難產。”
趙簡一點了點頭,“倉促出逃,受到驚嚇,這也是意料之中,可惜靈素峰主不在這裡。”
洛秋聲笑了下,遠處亮起火焰一樣的劍光,像一場盛大的焰火,“劍尊還沒有回來啊。”
以元嬰的修為,對戰化神玄魔和數個元嬰天魔,他們早就猜到結局。
洛秋聲抄著手,就好像是在看煙花,“簡一,等會要不你先走吧?”
趙簡一氣極反笑,“說什麼?我是那樣的人嗎?而且我師尊要來了,她一定能趕來的!”
銀光閃了閃,如風中燭火,越來越暗。
洛秋聲道:“我知道你不會臨陣退脫,但是你還有師尊,有師妹,她們還在等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來,活著去佛土。後退,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趙簡一雙目通紅,一拳揮過去,打在洛秋聲旁邊的空氣裡,“你說什麼屁話?”
洛秋聲沒有理會,自顧自說道:“如果你再見到懷柏仙長,勞煩告訴她一聲,我師尊從很久之前就開始準備,將自己的元嬰與孤山大陣煉在一起,隻等開啟陣法,把所有進入其中的魔物一並剿滅,那日於他而言,本就是必死之局。”
“所以,讓她不必自責,錯不在她。”
趙簡一道:“師尊馬上就要趕來了!等會你和她說!”
結界猛地一晃,銀色的光像碎掉的琉璃,點點飄落。
魔兵們潮水一樣湧了上來。
洛秋聲取出紫毫筆,“可是簡一,我師尊已經死了,我也……”
落筆驚風雷,百獸在他的筆下躍出,朝魔兵們奔襲而去,撕咬在一團。
洛秋聲強行驅動靈力,體內金丹飛快流轉,慢慢在溶解。
心血湧上喉頭,他麵色慘白,耳畔隱隱有趙簡一的呼喚,又仿佛隻有淩冽的風聲。
這不是孤山的風,孤山連風也是溫柔的。
他行過人間,看過諸般風景,也曾一筆成畫年少風流,也曾騎馬斜橋滿樓紅袖,也曾遊曆西土佛前叩首,但留在心裡的,隻有孤山青色的山巒,和一碧如洗的天空。
六道院中驚起的螢火,飛羽峰腳下璀璨的楓林,少年們朗朗書聲,和肆意歡笑與驕傲。
誰會不愛孤山?
誰會不愛這群鮮豔明媚的人?
所以最後為了守護他們而亡,心裡也充盈著歡喜。
道尊離開時,嘴角也是含笑的吧。
趙簡一喊道:“快停下來!停!你會死的,你這樣會死的,聽見了沒有啊秋聲!”
洛秋聲的眼角也漸漸滲出血,他含糊不清地說:“請讓我去……侍奉我師尊。”
他很想念道尊了。
天空飄起冰冷的雪花,飛雪連天,像一條條銀線,把天空連在一起。
隻在一刹那的功夫,那群攻上來的魔物們化作了攤攤血水,山崗頓時被血浸紅。
“師……師尊……”趙簡一抬起頭,怔怔喊道。
懷柏出現在洛秋聲身後,柔和的靈氣包裹住他快要燃燒的金丹。少年身子一震,昏倒過去,趙簡一連忙扶住了他。
“劍尊呢?”
趙簡一道:“在那邊,那裡有一個玄魔,兩個天魔,劍尊布下的劍氣已經散了……”
劍修身死,劍氣潰散。
懷柏沒有說話,禦劍飛了過去。
還剛至空中,天的那邊騰起幽藍的火焰,無數道銀白的劍氣從天而落,像是一場浩蕩的大雨。
這是懷柏從未見過的劍招。
她怔怔立在幽藍的光前,伸手摸了下,血從手指上湧了出來。
丁風華自藍光間走出,紫衣的顏色比尋常要深很多,一看見她,不自覺皺起眉,“你還回來做什麼?”
懷柏哽咽著,“師兄……這是什麼劍招……”
丁風華挑起唇,露出尋常那般刻薄的樣子,“不知道吧?這天下也有你不知道的劍招,”他揮揮手,“這裡的魔物都被我殺乾淨了,你和你那徒弟恩恩愛愛去吧!”
懷柏一動不動。
丁風華怒氣衝衝,“怎麼?看不起我嗎?”他看著流淚的少女,聲音漸漸無奈,接近於哀求,“小柏,走吧,離開這裡,不要看。”剛說完,他的身子一晃,想用裂缺撐住身體,但裂缺在瞬間變成了粉末。
懷柏撲過去把他扶住,慢慢跪倒在地。
丁風華躺著,雙目失神,“讓你不要看……”
懷柏泣不成聲,“都怪我,我來得太晚。”
丁風華扯扯蒼白的唇,“不怪你,彆瞎給自己攬錯。”
他從寧宵手裡接過那方劍譜時,就猜到了今天赴死。
那招玉石俱焚的劍招,本就是先輩留下的絕殺之招,魚死網破,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所以寧宵才會問他,恨不恨自己。
真是奇怪,他才是孤山劍尊,是她們的師兄,保護孤山弟子,保護師妹,不是他該做的事嗎?
有什麼不平的。
就算懷柏運劍如神,就算這樣……這樣殘酷的劍招,還是不要教給她了。
太疼了。
他討厭寧宵偏心,討厭了一輩子,唯有那一刻,突然慶幸寧宵把劍譜交給自己。
“哭什麼?”丁風華皺眉,想替懷柏擦淚,“哭起來醜死了。”
“對了,如果有下輩子,”他的眼神渙散,“我還想回孤山。”
手跌落下去,指尖有晶瑩的淚光。
懷柏隻覺懷中一空,低頭看去,無數螢火從眼前飄過,飛往無垠的黑夜中。
她的手上,隻剩滿手冰涼的鮮血。
懷柏緩緩站了起來,神不守舍地回到高崗,眼裡沒有神采,如一具行屍走肉。
趙簡一匆忙來扶,待看清時,呆在原地,“師尊……”
女子神情茫然,短短幾步路,兩鬢已成霜。
一聲嬰孩哇哇哭泣聲響起,打破死寂的寒夜。
薛老板欣喜不已,抱住小小的孩子,送到懷柏身前,“請仙長賜名。”
懷柏被嬰兒的啼哭喚回人間,看著她皺巴巴的臉,“簡一,那把長命鎖。”
趙簡一連忙拿了出來。
懷柏接過,小心而珍重地把長命鎖戴在嬰兒的頸項。
她抬起頭,天空依舊是陰暗的,自從萬魔出世,人間似乎再沒有白天,“曦,她叫曦。”
薛老板道了謝,伸出手指逗弄嬰兒,“小曦兒,小曦兒,仙長給你取名還賜你長命鎖呢。”
嬰兒抓住他的手指,咯咯笑了起來,笑聲如春風,拂過瘡痍的人世,浸滿血的泥土。
今日,孤山雙尊隕,人間子夜臨。
黎明會在何時來臨?誰也不知道。
“收拾行裝,”懷柏站在料峭風中,身形孤瘦,“去佛土。”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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