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心聲音不徐不緩, 猶如梵音。
佛陀在世時, 所居城中有一個小駝背,以乞討為生, 常年挨餓,隻有將餓死之時, 才能得到一口殘羹。終年痛苦不已。
後來他聽蒙佛法, 受到教化,出家受緣。但受業力影響, 每次他出門化緣, 總是空手而回。
就算他領悟佛法,修成阿羅漢,也日日要受挨餓之苦。
眾比丘為他化緣,但帶回的飯總在路上被人搶走, 或是被烏鴉啄光。
因此小駝背羅漢在饑餓之中涅槃。
眾比丘尼問世尊:“小比丘前世作何惡業, 今生縱為阿羅漢,卻在饑餓裡涅槃?”
世尊道:“很久之前, 他曾將自己的老母餓死。所以今生種種, 皆因他千百世之前的惡業。所謂‘縱經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
華枝聽得心不在焉,裙擺微晃,繡花的小鞋時不時從裙裡探出個尖尖。
天心法師望著她,眉頭緊皺, 目光中藏著極深的憂慮。
華枝:“因果,嗬。”她抬頭看天空,“我也有個故事,你聽不聽?”
天心:“檀越請說。”
華枝道:“很多萬年前,我記不太清,我在夜裡走路,遇到了一個瞎眼和尚。我問他,你不是看不見嗎?點燈有什麼用?”
她笑起來,眼眉彎彎,“你猜他說了什麼?”
天心閉目:“長夜漫漫,願以此燈,照亮所有黑暗中的旅人。”
華枝手裡出現一盞普通的紙燈,燈火幽微,燃了幾萬年。
魔物在天地間孤獨的生活著,獨自跋涉漫長歲月,第一次看見這樣慈悲渡世的佛光。
盲僧眼眸無神,卻隱現金光,微笑時,朵朵蓮花開放——佛法大成,即將登臨彼岸。
華枝垂眸,摩挲燈盞,“你們不是總說因果嗎,我奪去了他的燈,卻給了他一雙能看清因果的眼睛。”
“醜惡、陰暗、貪婪、憎恨……一切的一切,在那雙眼睛下,都會無所遁形。每一世他會因為那雙眼睛而不得善終,重新步入一場又一場輪回,永遠無法忘記被殺時的痛苦。”
“每天清晨,他眼睛裡所看見的,是哭泣的荒魂,是流民的眼淚,是絕望中掙紮的宿命。芸芸眾生,皆在苦海沉淪。我想看看,千年萬年後,那個即將成佛的和尚,會變成什麼模樣。”
天心合起雙手,杏黃僧袍微拂,桃花從他眼前悠悠飄落。
華枝道:“我輸了,可你也沒有贏。”
……
戰場上,懷柏與佩玉對視一眼,皆有些迷茫。
容寄白並未來佛土,而是與滄海一齊在海上抗擊魔兵。魔君卻從東海跑來佛土,找錯地方了吧。
車簾中,魔君耐心再問:“寄餘生在嗎?”
四周一片靜默。
懷柏往前邁一步,被佩玉拉住衣袖。她回首,輕輕搖了搖頭。
佩玉抿緊唇,慢慢鬆開手。
懷柏整了整衣襟,而後大聲說:“在!”
就算此刻氣氛緊張,仙門還是響起細微的議論聲——
有人震驚:“什麼,仙長就是寄餘生!”
有人恍然大悟:“難怪那本《采芳記》是白蓮花贏了,唉,站了白月光真是意難平。”
還有人小聲說:“那她新發的那本風月話本,豈不是……哇,仙長真是好體力。”他又看一眼佩玉,“了不得了不得。”
寄餘生太過知名,一時間,所有人看向懷柏和佩玉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懷柏老臉一紅,心裡默默為滄海和容寄白記下一筆債。
魔君將車簾拉起,“請進。”
紅紗飄拂,坐在其中的女子身披常服,墨發未束,柔順地披在身後。
她的身前有一方桌,桌上一枝香,兩杯熱茶,茶水仍在冒著白汽。
懷柏與她對視,中間隔著猙獰魔兵,魑魅魍魎。
“不要去,怕是他們的陰謀,想引你過去。”荀常笑突然出聲。
葉雲心微蹙眉頭,眼裡顯現出不讚同。
懷柏笑了笑,慢慢往前走,青衣拂動,青絲飄揚。
她負著手,神情閒適,仿佛不是身處一觸即發的戰場,而是信手在閒庭漫步。
猙獰的魔物離她越來越近,它們似乎沒有讓開的打算,魔君也席坐在地,並未再出聲。
懷柏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冰涼的雪片悄無聲息地在她身旁吹起。
卷入風雪的魔物,在瞬息之內成為一灘汙血。
而魔君望著自己的手下喪命,依舊紋絲不動,隻是輕輕抿了口清茶。
劍氣、無處不在的劍氣,像雪花一樣,美麗而又凜冽。
懷柏踏著鮮血,從風雪裡走來,上車時,還很有禮貌地把鞋上汙漬除儘。
魔君微微勾唇,抬手示意她坐下,看上去高貴優雅。若非兩兵相交,誰也不會想到,這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物。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魔君冷不丁說,眼睛盯著懷柏。
懷柏微微一怔,而後自然地坐在她對麵,道:“天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