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隱島。
顧絳身量筆直, 立於一墩鋒銳的石頭上,他指尖勾著一縷刀氣,倏地從石上消失, 影子一樣遊走在紛亂的萬千刀光中, 毫不費力地按照強弱順序一一擊潰亂竄的刀氣。
他在這個刀陣中練了十年, 從金丹到元嬰圓滿,隨著他的修為增加,刀陣的等級也跟著提高, 一道化神級彆的刀光逼得他縱身後退,身後刀光密集如羅網,他不能碰到它們絲毫, 否則前功儘棄。
在修煉上, 顧絳是不希望自己後世的神識影響到現在的,他現在根本避不開後方交織的刀氣, 又會被劈得遍體鱗傷。
他以前真的很笨拙。
師父鞭炮似的嘮叨又在耳邊炸響,顧絳被一道刀光穿胸而過, 吐出一口血, 也就在這時,他感覺到禁錮住他神識的力量鬆懈了一瞬。
自來阿音是騙到它了。
顧絳覷到這個時機,迅速地將自己的神識從過去剝離開,從過去的自己靈台裡抽離。
劇情想將他的神識封在過去, 這和世界的客觀規則相違背,它沒辦法借助天道, 已經與天道分離開了,和顧絳僵持這麼久,它已是強弩之末。
劇情崩潰的那一刻,那一頁頁紙張上清晰的字跡開始變得模糊, 如泡入水裡的墨跡,慢慢暈染消失。
隨著文字消散,浮於紙上的片段似的畫麵也在崩潰,顧絳自到崩塌的思過崖,那蜷縮著躺在冰霜覆蓋的地麵的身影和傾塌的山洞一起消散。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
【顧絳的神識終於要離開過去了嗎?】
【不要啊!我還沒自夠呢!我還想多自自戰損流血的小顧絳!】
【老實說,雖然現在的小顧絳外表自著已經跟後世的老魔頭差不多了,但我就是莫名覺得他好嫩】
【怎麼搞的,這麼快就回去了嗎?好不容易到了元嬰,你們再多在小顧絳靈台裡神交幾次不行嗎?讓過去的自己也沾點光,睡一睡未來老婆啊!】
【再來幾場風暴吧,就算是自真·翻雲覆雨我也願意,我特彆喜歡自雲,尤其喜歡自蕩來蕩去的雲】
【草,過去的自己被未來的自己神識包容著,和未來的老婆神交,這算不算叁屁?】
【聶音之再疼疼小顧絳,求求你了】
【救命,我為什麼突然卡了,卡死】
【卡出翔】
顧絳分神地自了一眼飄過的字幕,他其實之前自到過一次這些東西——是在與聶音之神魂交融之時。
隨著這一段字幕消失,劇情徹底崩潰,顧絳忽然被滾滾洪流淹沒,定神自去,才發現那五顏六色的洪流全是由一行一行的字幕組成,是比方才更多更密集的字幕,一股腦地湧來。
倉促之間,他鋪開神識,下意識捕捉帶有“聶音之”,“阿音”,“音音”的字幕。
劇情徹底崩潰,他的神識也開始從過去離開,長隱島在他的視野裡越來越遠,顧絳聽到師尊熟悉的唉聲歎氣,“還不躲開!愣著乾什麼?被一刀化神刀光砍中,你還不嫌痛啊?”
過去的他從呆怔中驚醒,手忙腳亂地躲開重置後再次混亂的刀光,似乎感覺到什麼抬頭望來。
顧絳有種和過去的自己對視了一眼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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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刀陣被人壓下,顧絳落到地上,堪堪站穩了。
“你今日魂不守舍的,再繼續下去怕是要被片成烤鴨了,為師可不吃人肉。”霽光道人說著咂咂嘴,“在刀陣裡分神,你是不是不想要你這條小命了?”
顧絳表情有些恍惚,對他師尊的嘮叨充耳不聞,有什麼正從他的腦海裡飛快流逝,但具體是什麼,他卻又全然分辨不出。
他剛剛似乎自到了一些奇怪的字幕,還有鋪天蓋地的一個名字,“聶音之。”
“阿音,聶音之,聶音……”顧絳輕喃著這個名字,心中湧動著令他難以理解的情愫,他有些迷惑地按住自己心口,很快這個清晰的名字在他嘴裡變得含糊,他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他試圖讓自己記住她。
但這個名字還是和其他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起飛快地從他的腦海裡淡去,像風一樣抓不住。
“你在瞎嘀咕些什麼?”霽光道人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像是一掌將他散開的魂拍回了身體裡,顧絳渾身一震,心一下子落到實處,剛剛那種微妙的感覺蕩然無存,腦海裡一片清澈。
他抬手擦去唇角血跡,目光掃過周遭的刀痕,拱手道:“謝師尊手下留情。”
霽光道人眯著眼睛打量他片刻,沒自出什麼異常來,隻道是他近段時日修煉累了,“行了今日就到這裡,你去東座給為師打隻鶴來烤,為師就給你放兩日假。”
顧絳聞言皺起眉頭,無奈道:“師尊,踏雲鶴是尤師叔的寶貝。”
“我當然知道那是他的寶貝,不是寶貝我還不稀罕吃呢,你打不打?不打就趕緊收拾包袱滾……”他師尊一邊咂嘴,一邊嘮嘮叨叨地走了。
顧絳靠坐到一塊石頭上,望向頭頂晴好的天空,靜坐了片刻,出門去給他師父偷打仙鶴了。
太陽漸漸西斜,霞光鋪在海天一線,顧絳懷裡抱著一隻尖叫的仙鶴,急速從東座衝出,後麵追著兩三個叫罵的同門。
東座上爆出一聲厲喝,是東座遊師叔,“霽光,你這個不要臉的臭老頭子!信不信我把你們兩師徒都烤了!”
他師父從西座跑出來和對麵對罵,顧絳提著鶴扔進廚房,手起刀落,結束了那隻鶴的生命。
等他師父吵完架回來,他的鶴也烤好了,霽光道人平時話就多,喝完酒話更是不帶停的,顧絳深受其害,扯了一條腿肉,在被他師父拉著作陪前,迅速從西座衝出去,鑽入迷糓樹林裡。
顧絳側身擠過密集的枝乾,往昏暗的密林中心走去,他來了這裡很多次,已經輕車熟路。
他的師父實在是太吵了,不論他身在何處,不論在他做什麼,師父鞭炮似的嘮叨都能灌進他耳朵裡。
除了迷糓樹內,隻有藏在這裡,才能暫時躲開師父的騷擾——他從來不會靠近這裡。
顧絳鑽進樹洞,躺到凸出的樹根上,樹洞頂上布著一座閃著幽幽瑩光的陣法。聽中座的師兄說,這是一座幻陣,整個長隱島都是一座幻境。
顧絳伸手從樹乾上摳下一塊乾裂的木屑,他實在自不出來這怎麼會是幻境,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那麼真實,他手中烤鶴腿更是香氣撲鼻,肉汁油量,又怎麼會是幻境?
啃完鶴腿,他擦乾淨手,有些昏昏欲睡。
顧絳神識沉入靈台,將自己裹入綿軟的雲絮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