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衣孝幔,經繙紙馬,還有滿天拋灑,撒得鋪天蓋地的紙錢,到處都是刺目的白,沈浮眯著眼,在血紅與慘白之間,模糊的視線捕捉到那輛車。
車門關著,看不見人,但他知道,是薑知意。夫妻兩年,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與她已經建立起割舍不斷的聯係,不需看見,便知道她在。
沈浮保持著端坐的姿態,隻用眼角模糊的餘光,盯著那邊。
“來了來了!”路邊有人在叫。
隔著車門,薑知意聽見了,握緊的手心有點發潮。
是看熱鬨的,有很多人,不同的聲音,等著看她這和離歸家的女子,頭一次在人前露麵,會是什麼模樣。
能聽見外麵的各種動靜,侯府的仆從在安置她起坐的短榻,搭遮陽擋風的帳幔,丫鬟們安了地氈,鋪好了錦褥坐墊,哥哥低低的聲音從窗戶裡傳進來:“彆怕,一切有我。”
明知他看不見,薑知意還是使勁點了點頭。
車子在這時候停住了,薑知意慢慢吸一口氣,車門開了,眼前陡然明亮,薑雲滄站在跟前:“下來吧。”
周遭有一霎時安靜,薑知意從敞開的車門裡,看見許多張臉,有些是認識的,忠勇伯家的二兒子、二兒媳婦,宣威將軍府的小兒子,有些不認識,大約是各家裡來照看祭棚的子弟輩,這些人的臉上神情各不相同,好奇的,猜測的,善意的,惡意的,一時間難以分辨,薑知意留意到在遠處角落裡,一個眼皮上一大塊疤的瘦高男子抱著胳膊看過來,帶著笑的,涼幽幽的目光。
輕羅擺好了踏腳的條凳,薑知意搭著薑雲滄的手,款款下車。
沈浮立刻望了過來。視線還帶著血紅的顏色,模糊著看不很清楚,但也足夠讓他分辨出,她的身體應該還是虛弱的,因為薑雲滄幾乎是半扶半抱帶她下來,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不過唇上頰上開始有了淺淡的血色。
比起前幾天,好得多了。沈浮極力望過去,終於看清楚她的肚子,依舊是平坦的,沒有血,不知道那個孩子,她那麼想要保住的孩子,還在不在。
心上似被什麼重重一擊,沈浮移開視線。
她沒流血,至少她的身體應該沒事。其實所謂沒事也不過是想當然,即便有血,即便有事,她也會讓大夫處理得妥當,不會在人前失禮,這麼遠遠的瞥一眼,又怎麼能知道她到底怎麼樣。
薑知意下了車,地上鋪著素色地氈,一路鋪到短榻跟前,薑知意踏著地氈走出第一步,迎著無數神情莫測的臉,聽見四周竊竊私語的聲音像風穿麥浪,沙沙作響。他們在議論什麼?
隊伍走得很快,快到城門前了,車子越過了清平侯府的祭棚,沈浮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微微側臉向後,看著那從車前鋪到榻前的厚密地氈,那雕花嵌螺鈿的短榻,榻上雕漆的小幾,水晶的杯盤。一切都不紮眼,一切都講究華貴,這才是侯府嫡女該有的排場。
嫁給他的這兩年裡,為著朝中暗湧不斷的形勢,為著他孤臣的做派,她一直深居簡出,衣食住行都很簡單,現在想想,他自己要做孤臣,其實也沒必要讓她跟著受苦。
薑知意走出第二步,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往前湊了湊,似是想要開口,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少年明亮《與偏執丞相和離後》,牢記網址:m.1.爽朗的聲音叫她:“阿姐!”
薑知意抬眼,看見黃紀彥的身影迎著朝暉,襯著漫天飛舞的紙錢,飛快地奔向她:“阿姐!”
他大約剛從外麵趕回來,背上背著包袱,腰間掛著水囊,他在距離祭棚還有十幾步的地方猛地勒住馬,勒得那匹五花馬前蹄高高翹起,他便趁著這騰躍的姿勢一躍而下,像一頭展翅的鷹隼。
薑知意霎時間想起那天清早他越過牆頭的情形,琥珀色的眸子彎起來:“阿彥回來了。”
隊伍中,沈浮低垂著眼皮。阿彥,他又聽見她這麼叫人了。
從前覺得心中不快,他以為,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可現在她不是了,他依舊是不快。
黃紀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想笑,但因為在國喪中,旁邊便是送靈的隊伍,這笑意便隻藏在眼角不曾發散出來,他很快走到近前,伸手想扶,到底又縮回去,叫了聲阿姐。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薑知意停住步子,眼睛裡浮起一點笑意,“是我哥讓人去找你的?”
“今天剛回來,聽說你在這兒,我直接過來的,”黃紀彥看著她,一雙眼睛亮閃閃的,“我沒碰見雲哥的人,雲哥也讓人去找我了嗎?”
“辛苦你了,”邊上的薑雲滄拍拍他的肩,“走到哪兒回來的?”
“不遠,剛到出雲關。”黃紀彥揚著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