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浮站在門前,從前沒留意過,現在才看清楚,門上掛的是把銅鎖,扁長的一條鎖住了,裡麵靜悄悄的,連燈都沒有一盞。
從前她在的時候,裡麵從來都是溫暖明亮的,隻要他沒回來,院門就不會鎖,她永遠都在等著他。
“侯府下午打發人過來,說明天薑小侯爺要過來取東西。”胡成小心翼翼說道。
半晌沒等到回應,胡成也不敢提醒,這些天裡他看得很清楚,一碰到跟先前的夫人有關的事,這位一向冷淡克製的主子反應總是很詭異,看著怪嚇人的。
許久,聽見沈浮道:“開鎖。”
胡成連忙找出鑰匙開了鎖,剛想上前幫著推門,沈浮自己推開,走了進去。
胡成連忙跟上:“小的讓人點燈來……”
“退下。”沈浮冷冷說道。
她的屋子,不需要閒雜人等闖進來,她留下的痕跡,他也不想有任何人看見,任何人破壞,甚至包括他自己。
仆從們很快都退出了門外,沈浮獨自踏著暗淡的月光,向院裡走去。
中間一道碎白石鋪成的甬路通向主屋,把院子分成兩半,院子不算大,打理得很精細,牆邊種著兩顆石榴,每到夏末就會結出拳頭大的白皮甜石榴,薑知意會把石榴籽一顆顆剝出來給他吃。很甜,汁水豐沛。
院子左邊種著山桃,結的果子不算大,但很脆,他喜歡脆口的食物。右邊種著櫻桃,今年初夏的時候他吃過,薑知意做了櫻桃酪,拿碎冰鎮著,甜、涼,回味帶著一點兒酸。
他已經很久不曾吃過她做的東西了,這具軟弱的□□,已經開始懷念那熟悉的味道。
沈浮慢慢走到桃樹底下,枝葉間綴著許多青澀的果子,她在的時候會剪枝、澆水,把結的太密的果子剔掉,她離開後這麼久,果子沒人打理,有些發蔫。
沈浮踩到了一叢亂草,這在從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怕蛇,從前熄了燈聽她說話時,她提過小時候在花園的草叢裡曾踩到一條蛇,怕得很,所以有她在的地方,草總是清理得很乾淨。
時間真是快得可怕,她才走了幾天,草都長出來了。
沈浮蹲下去,拔起一棵雜草,跟著是第二棵、第三棵。
薑雲滄明天過來取她的東西,也許她也會過來呢?她不大可能過來。但世事無絕對,萬一她來了,看見這些雜草,難免會害怕。他沒必要嚇到她。
沈浮保持著蹲身的姿勢,仔細拔著雜草。上一回做這種活還是在沈家的時候,他那間破屋門前總是長著很多亂草,有時候連牆縫裡也長,沒有人幫他打理,他必須自己拔掉。
等他掌控局勢後,就再沒做過這些粗活,尤其現在刀傷和著眼傷,也不適合做這些粗活,然而明天,她說不定會回來。
沈浮一路拔著草,來到主屋階下,仰頭看著關住的雙扇門扉,半晌,丟下手裡的草,上前推開。
往左是他平常看書起坐的地方,往右是她的臥房。沈浮向右邊走了兩步,站在珠簾之前,仿佛聞到了她的香氣,甜而清,夾在空屋子淡淡的灰塵氣味裡,有點陌生的疏離。
沈浮站了很久,夜風開始發冷,草蟲亂飛著往簾子裡鑽,這樣枯立著等一個人的滋味,他突然意識到,也許曾經是薑知意的日常。
這讓他心底某處突然一陣抽疼,在她離開之後,他終於嘗到了她曾嘗過的苦澀滋味。
沈浮覺得狼狽,覺得不習慣,像是有什麼巨大未知的危險躲在珠簾裡頭,陰冷地窺視著他,逼得他不得不轉身離開,幾乎是踉踉蹌蹌地跑出了門。
這夜他宿在書房,眼睛上敷了藥裹著紗布,大夫交代過,實在不能整日包紮的話,至少夜間要包紮,沈浮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直到四更的梆子聲從遠處響起,還是沒有絲毫睡意。
眼前不斷閃過白日裡薑知意柔軟恬靜的臉,離開他,她看起來過得很好。
她的目光再不曾停在他身上。如果從前她是夜裡的燈,暖暖的光照亮他回家的路,那麼現在,她是天上的皎月,他遙望著,卻知道那些光芒,再不是為他了。
這讓他很不適應,生出類似於痛苦的感覺,沈浮突然意識到,自己竟也是有執念的,從前他以為,自己根本就是行屍走肉,沒有任何念想地活著罷了。
腦子裡發著脹,一切都帶著不真實的感覺。也許好好睡一覺,醒來時就會發現,這些天的一切,不過是場荒誕不經的夢。
這念頭讓他越發厭棄自己,從幾何起,他沈浮,居然有了這麼多軟弱不安。那些矛盾掙紮的情緒隨著她走了,那些平靜篤定的,讓他能夠保持冷眼旁觀的情緒,也都隨著她走了。
原來他,居然是有些依賴她的。
最後一遍梆聲時,沈浮起身,摸索著換上官服。
龐泗悄無聲息閃了進來:“岐王一直守在靈堂,沒有異動。”
沈浮係上玉帶:“繼續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