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2 / 2)

他遲疑著回頭,又聽見她軟軟的聲音,秋天天氣冷,濕了腳會生病的。

從那一刻,他漆黑的人生裡突然照進了一束光,那麼溫暖,那麼明媚。他很想看看她的模樣,可他不能,他得儘快養好傷,一個瞎子,什麼都不配奢望。

他知道她住在隔壁,他悄悄去打聽過,那是清平候府的田莊。他在院牆外頭等了很久,沒等到她,他拄著明杖在田裡山上到處找,聽見呼救聲,發現了失足墜崖的她。

心肺炸裂了一般,手裡的帕子像繩索,死死扼住咽喉,扼得沈浮無法呼吸,再次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壓抑。

怎麼會在薑知意這裡?那帕子,明明應該隨著薑嘉宜,一道埋進地下才對。

她是在第三天拿著那條帕子過來還他的,趁著沒人的時候,躲躲閃閃進來,帕子是洗乾淨的,帶著她身上淡淡的甜香氣,她遞過來,他手指碰了一下又沒接,低著頭小聲說:你留著吧。

有許多話,不敢說出口,隻是試探著,小心著。巾帕乃貼身之物,沾了他的氣息,如今又沾了她的,他存下這份見不得光的情意,隻想把自己僅有的,雙手奉上全都給她。

可為什麼,會在薑知意這裡?

心臟似要炸裂,視線開始出現大片雪花,中間門夾著血點子,沈浮看見了清平侯府的大門,他跑過去,又被門房攔住,他嘶啞著聲音:“我要見她。我要見她!”

第四天的時候,他們約在山上偷偷見麵,他告訴她自己的名字身份,他問她叫什麼,她猶豫了一下才說,家裡人都叫我宜宜。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猶豫,他猜測可能是她知道沈家的事,知道他是下堂妻留下的不肖子,知道他在沈家活得不如一條狗,他是這樣卑微的存在,他怎麼能配得上侯府嬌女。

最持久深刻的野心,是在那一刻生出的。從前他隻想活下去,想報複,想把踐踏過他的人踩在腳下,在那一刻,他無比清晰地知道,他要攀上最高的權力,他要成為世人眼中的最強者,他得配得上她。

轟!侯府大門在他麵前鎖住,沈浮被擋在門外,看見冰冷的朱色門扉,上麵一排排銅釘,泛著冷光。

他們不讓他進去,不讓他見薑知意,可他必須進去,他必須當麵向她問清楚。

第五天的時候,她給了他做了香囊,背著人送給了他。香囊裡裝著桑葉和野菊花,她說那是醫書上尋的方子,可以明目。他貼身藏在懷裡帶著,那麼多年他從不曾讓那香囊離開過自己,哪怕花葉都碎成了粉末,直到薑嘉宜去世,他才摘下來,藏在了書房。

第六天,他們又約在山上見麵,他獨自在山上等了很久,她沒有來,他開始害怕,這幾天的幸福太不真實,像泡沫,一吹就散。他踉踉蹌蹌從山上奔下,他跑去隔壁,田莊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他扯掉了眼傷的包紮,他想就算是瞎了,至少也要先看清楚她的模樣。

“開門,開門!”沈浮用力拍著緊閉的大門,手掌拍得發青發紫,喉嚨腥甜著,聲音嘶啞得不成音調,一如八年前的狼狽。

那時候他到處都找不到她,他跑遍了所有地方,最後沿著回城的大道往前追,草鞋跑得磨穿了底子,他光著腳,風刮在傷眼上,像刀割一般,他終於看見了印著侯府徽記的馬車。

他瘋了一般追上去,他攔在馬車跟前,車門開了,他喃喃地叫著宜宜,內中坐著的小姑娘向他微微一笑:“回去吧。”

是薑嘉宜。養好傷回城後,他曾無數次去清平侯府門外逡巡,薑嘉宜很少出門,幾年間門他隻遠遠見過她一次,他打聽到了她的名字,薑嘉宜,與宜宜兩個字正好對得上,他還打聽到她心肺上有病,身體不好,他拚了命地往上爬,他想隻要把權勢握在手中,天底下的名醫他都能找來,他一定能治好她。

“開門,開門!”沈浮重重拍著大門,沒有人回應,府中靜悄悄的,她不歡迎他,她的家人不會放他進去。

激蕩的思緒循著本能過濾掉枝節,剝離出最終的可能。

是薑嘉宜把帕子給了她?不,不會的,整整兩年,她從不曾拿出來過,這帕子沒有發揮任何作用,而且她那樣天真純粹的性子,她那樣愛著姐姐,假如是薑嘉宜給的,她絕不會留下來給他。

那令他恐懼的念頭膨脹著,越來越大。

她曾幾次問他,從前有沒有見過她,他總是先入為主,以為她指的是提親那次,隔著花窗的匆匆一瞥,但,如果不是呢?

宜宜。他知道了薑嘉宜的名字後,就覺得她告訴他的那兩個字應該是宜宜,但這麼多年,他其實從未聽過薑家人這麼叫過薑嘉宜。

宜宜,也可能是意意,畢竟在深藏的記憶中,那兩個字的發音,其實更接近於意意。

更可能是意意。

他和離的妻子。

他親手逼她喝下落子湯的人。

喉嚨的腥甜再也壓不住,噗,一大口發紫的血噴出來,撲在朱紅的門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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