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知意連忙起身,想要見禮,謝勿疑點點手,溫和的笑意:“我說過,在我麵前不必拘禮。”
一旁的黃靜盈也被他止住,他依舊站在原本圍牆的旁邊,合歡樹碧綠的枝葉和一蓬蓬緋色花朵之下,並沒有走近:“原是隨便走走,正巧聽見你們說話,你們是在籌劃做販糧生意麼?”
士農工商,商在最低,達官顯貴人家一般都是閉口不談的,更何況謝勿疑這樣的身份。薑知意有些意外他坦然的態度,答道:“是。”
“聽你們話裡的意思,是想收購陳麥陳米,等來年春天賣出去?”山風吹過處,合歡樹花葉搖動,細碎的光影灑在謝勿疑臉上身上,他若有所思,“這讓我想起一件事來,盛京一帶乃至再往西往北,除了米麥之外,百姓也極喜歡食糜子,這東西比起米麥又便宜許多,利潤雖然薄些,勝在量大。”
薑知意越發意外了,他對商販之事坦然的態度已經是少見,如今說起內中門道,竟好像也十分了解,堂堂皇叔,也會關心這些商販之事嗎?
不由得看了謝勿疑一眼,他閒閒站著,意態高遠,仿佛談論的不是最俗氣的銀錢之事,而是詩書典籍似的。
黃靜盈心中一亮。收購陳糧原就是圖個便宜量大,等來年春天最缺糧的時候賣出去,既能保證利潤,又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這種陳糧富貴人家多是不會買的,買家還是普通百姓為主,糜子比米麵更便宜,確實如謝勿疑所說,銷量應該更大。連忙福身一禮:“多謝殿下提點!”
“不必多禮,”謝勿疑頷首微笑,“隻是聽你們說的有趣,我也隨口說了一兩句,不必聽我的,依著你們的情況來吧。”
咿咿呀呀的嬰孩語聲打斷了談話,謝勿疑順著聲音望過去,卻是歡兒吃完了點心,正由奶娘牽著往這邊來,謝勿疑頓了頓,幽深目光看著小小的嬰孩:“真是可愛。”
許是能感覺到這陌生人的格外關注,歡兒邁著兩條肉乎乎的小短腿就要往跟前湊,奶娘不敢讓她過去,忙抱起來往黃靜盈身邊走,歡兒沒有遂心,努著小嘴使著力氣,隻在她懷裡左扭右扭。
黃靜盈急忙伸手接過來哄著,歡兒嘴裡哼哼著,小腦袋扭在她肩頭去看謝勿疑,謝勿疑便也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她,目光深邃:“無妨,讓她下來玩吧,也唯有這麼小的時候才能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不要讓她失望。”
薑知意覺得他平靜的語氣裡有些說不出的滋味,驀地想起林凝曾說過,先帝曾要求謝勿疑把唯一的兒子送進京中撫養,後來那孩子,夭折了。
黃靜盈猶豫著,慢慢放下歡兒,歡兒立刻扯著她往謝勿疑跟前去,圍牆拆掉後原本的地方拉著幾根繩子權作分割,歡兒一隻手拉著她,另一隻手穿過繩子,去拽謝勿疑的衣服。
謝勿疑彎腰低身,含笑問道:“這孩子多大了?”
“八月裡滿周歲。”
“十個月的孩子走路就這麼穩了,真是難得。”謝勿疑蹲下來,眼中含著淡淡的笑意,“讓我想起當年……”
他沒再說下去,隻是微笑著看著歡兒,歡兒膽大不怕生,去拉他的袖子,又摸他腰間門掛著的玉佩,是塊白玉碾的遊魚佩,魚眼睛天然帶一抹黑色,搖頭擺尾極是靈動,歡兒覺得好玩,胖乎乎的小手拽著不肯放,謝勿疑解下玉佩:“拿去玩吧。”
歡兒攥住玉佩咯咯笑了起來,黃靜盈嚇了一跳,連忙推辭,謝勿疑唇邊帶笑:“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讓孩子玩吧,難得她喜歡。”
他蹲在歡兒旁邊低著頭,歡兒鑽過繩子,繞來繞去圍著他玩耍,樹蔭底下光線絲絲漏下,他臉上自始至終都是溫潤從容的笑意,沒有一絲不耐煩,薑知意驀地想到,當初岐王世子還在的時候,他一定是個好父親吧。
“王爺。”王府從事官由內走來,低聲在謝勿疑耳邊說了幾句話,謝勿疑點點頭,站起身來:“我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他看過薑知意和黃靜盈,末後目光停在歡兒身上:“薑姑娘,黃夫人,若是這孩子以後還想過來玩,你們跟門上說一聲,從大門過來就行。如今工期已經結束,這邊沒有工匠,都是內府過來服侍的人,不妨礙的。”
他輕輕摸了下歡兒的頭發,轉身離開,山風吹動他素色衣襟,薑知意聽見歡兒咿咿呀呀想要追他的叫聲,不由地笑起來:“歡兒真是不怕生。”
“可不是嘛,”黃靜盈無奈地笑著,“彆人也就罷了,偏是祁王殿下,方才鬨得我尷尬極了,還好殿下並沒有怪罪。”
她抱起歡兒:“不過方才說的買糜子,我覺得可行,等我回頭查查往年京中糜子的銷路銷量,再者從前沒弄過這個,糧食販子還得重新找一批,對了,我突然想起歸望伯家的鋪子似乎賣這個,等我回頭問問他家大奶奶。”
她飛快地說著,語氣十分老練沉穩,可十幾天前她還十分難過低落,除了歡兒什麼也不想。薑知意心裡寬慰著:“好,等我回頭也問問。”
黃靜盈抬頭看看日頭:“回屋裡吧,這會子太陽毒起來了,彆曬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