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紫藤花架,落下零星的細雪,薑知意鬆開沉浮的手。
有無數話湧在心頭,到頭來隻化成最蒼白的言語:“你還好嗎?”
“我很好。”沉浮低著聲音。
昔日的丞相府如今已被重兵包圍,那些一心想要置他於死地的人等著抓他的每一個破綻,他原不該跑出來這一趟的,可不親眼見到她,不親口告訴她,他怎麼都放不下心。
時間太緊,那些深藏的情意來不及細說,隻能揀著最要緊的事情告訴她:“明天郭中則會讓帶人來取侯爺和你哥哥的東西,你請你兩個堂叔過來,當著郭相的麵提一提過繼的事。”
當著郭中則的麵提過繼的事,而侯府此時,正是跌入最穀底的時候。薑知意模糊明白了一點:“是要郭相做個證見?”
沉浮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彎,藏著無儘的溫柔:“對。”
她真的是很聰敏,他隻這麼提了一句她就明白了,不過也許,是他們心意相通的緣故,畢竟他們曾經做過整整兩年夫妻,那麼多錯過錯待,卻還能一起躲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躲在茫茫夜色中說著不能為第三人聽見的話。
他們真的是前生注定,緣分難解。
有風吹過,她雪氅邊緣的鋒毛微微顫動,她呼吸間氤氳出淡淡的白霧,跟著風飄散開,天冷得很。
沉浮連忙搓手,又送在嘴邊嗬著氣,待到手心暖了,這才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太冷了,本來應該進屋去說的,又怕被人瞧見。”
他握得很緊,薑知意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心裡忐忑著,然而也隻能由著他。雪後的夜原本很冷,但他手心的熱意透過肌膚源源不斷傳過來,她的手出了汗發著潮,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意意。”耳邊傳來沉浮輕柔的喚,“意意。”
他像是念不夠似的,一聲聲喚著,他怕她冷,握緊了手還送到嘴邊嗬著熱氣,薑知意覺得臉頰上一陣一陣發燙,滿心的委屈疑惑裡,那些晦澀的情感悄悄冒頭,一點點散在他綿綿的呼吸裡。
這樣的他,真的很難讓她相信對父親,對哥哥存著惡意。
他是有什麼隱衷吧?朝堂上的事她雖然未曾深入,然而這些天的動蕩更迭也讓她發現,似有風暴來臨。
沉浮低著頭,輕輕嗬著氣,歎息夾在其中:“我很想你,想念兒。”
上次見麵,她輕輕一個不字,讓他肝腸寸斷。他早知道可能是這個結果,但事到臨頭,仍舊是難以忍受的痛苦。老天垂憐,讓他能夠為她保全念兒,也總算因此剖白自己的心意,沉浮緊緊握著她,心裡還是害怕,怕從她口中再聽見那個“不”字:“意意,不要趕我走。”
薑知意鼻尖發著酸。清寒的夜風混在他灼熱的氣息裡,一時心亂如麻。
“真想抱抱念兒,親親念兒,”沉浮在歎息,“真想一直守著你們啊。”
太想她,太想念兒了,就連夢裡,也都是她們母子。什麼丟官什麼絞刑他統統都沒在意,滿心想的都是她那聲“不”,比起死,他更怕的是再沒有機會親近她,更怕那天就是他死之前最後一次見麵,怕死到臨頭,想的還是那聲“不”。
聽見她輕柔的聲音:“念兒在屋裡,還沒睡。”
沉浮空落落的心猛地落下來,腦袋裡發著暈,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雖不曾明說,然而這話裡的意思,分明是同意他去看念兒,她不怪他了?太過歡喜,說話都發著顫,然而他不能去看念兒:“不,我不能去,到處都是人,萬一被人看見了,會連累你們。”
聖諭禁足期間私自出門走動,他不怕承擔後果,但絕不能連累她們母子。
就連眼下與她短暫的會麵,也是龐泗幾個在遠處把風,一旦有不對,立刻就得走。
薑知意能感覺到他藏著許多秘密,他瘦削的肩挺得很直,似扛著千鈞重擔,但他瞞著她,什麼都不肯說。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我家的事是不是有彆的安排?”
否則他怎麼會一心為著她和念兒,卻又轉過頭來對付父親和哥哥。
沉浮不能說,眼下一切都是未知,她牽扯越多,到時候就越危險。違心地否認:“沒有。都是公事,你彆管了。”
薑知意用力抽出了手。心裡發著堵,明知有很多地方都不對,然而他不說,他從來都不肯對她說明白。無論是夫妻那兩年裡,還是如今,他都有太多隱瞞的東西,他們之間,永遠都隔著一堵牆。
沉浮急急來握,又被她躲開,薑知意不肯看他,抬步要往明亮的地方去:“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
“意意,你彆走!”耳邊似乎又響起那輕描淡寫的不字,沉浮如此害怕,緊走一步從後麵摟住她,她柔軟的身體一霎時盈滿懷抱,甜香溫暖,明明是實實在在在懷裡,可他那樣怕,就好像她隨時都會從指縫間溜走,“彆走,意意,求你,你打我罵我都行,彆走。”
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久違的擁抱讓薑知意有點腿軟,那兩年的無數個深夜裡,他也是這樣緊緊地摟著她,說話和態度會假裝,可身體的反應不會假裝,她也因此對他抱了太多不該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