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天長,吃了晚飯後太陽才開始落山,薑知意抱著念兒在露台上看著。
天邊先是淺淡的紅,漸漸變成橙紅,山巔上暈染出層層疊疊的雲霞,托出中間紅果子似的太陽,薑知意指著那邊,聲音輕得很:“念兒你看,這個叫做太陽,太陽走到山背後天就黑了,天黑了念兒就要睡覺覺啦。”
念兒咿咿呀呀叫著,軟軟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薑知意笑起來。
近來念兒很喜歡這樣,總是用自己小小的手去抓身邊一切能摸到的東西,尤其喜歡抓她的手,也許這小小的嬰孩本能地知道,這就是母親,世界上最疼他最愛他的人吧。
心裡溫暖滿溢,薑知意臉頰貼著念兒的額頭,柔聲道:“阿娘小時候最喜歡看日出日落了,有時候還會讓舅舅帶我爬到屋頂看呢,等念兒再大點,讓舅舅帶念兒看好不好?”
這陣子叛亂才剛剛平複,關於各人的處置還不曾定下,但謝洹打發王錦康傳過消息,讓薑雲滄不要擔心,身世的事情已經有了解決辦法,還說讓他們父子在家中好好歇歇,不必著急回西州。
父親和哥哥常年在邊地,已經很久不曾安穩在家待過,如今春暖花開,正是盛京城最美的季節,一家人極少能在此時團聚,薑知意低著頭,從念兒明淨的眸子裡,看見自己的笑容。
身後有腳步響,沈浮來了:“意意。”
薑知意回頭,沈浮扶著樓梯慢慢走了上來,手臂上搭著她的披風:“起風了,你披件衣服吧。”
薑知意手裡抱著念兒沒法去接,隻道:“你傷還沒好,下次彆跑了,讓輕羅她們來就行。”
輕羅抿著嘴笑,小善嘴快,脆生生地說道:“姑娘的事姑爺才不肯讓我們動手呢,什麼事都是姑爺自己來。”
薑知意忍不住也笑了,這幾個月裡隻要是她的事,沈浮的確都是親力親為,從不假手彆人,她一點點發現,他若是要待人好,真的是從頭到腳,什麼都會替她考慮到。
肩上一沉,沈浮把披風給她披上了,他身上有傷不方便做大幅度的動作,便先是從身後給她披上,再轉到身前來係衣帶,薑知意微抬起頭,看見他低著頭,骨節分明的手拿住那兩根帶子,左右一套,打好了一個活結。
驀地想起從前送他上朝,為他戴冠時,總是她踮著腳尖去夠他,如今換過來,是他低著頭來就她了。
露台下小丫鬟在喚:“姑娘,大夫來了。”
是為沈浮治傷的軍醫,今天是他換藥的日子。薑知意忙道:“我們下去吧。”
台階寬闊平緩,沈浮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扶著她,眼睛盯著地麵,不停地提醒:“小心些,彆滑了腳。”
其實薑知意擔心他更甚於擔心自己,她在這府中長大,各處都十分熟悉,他對這裡並沒有那麼熟悉,況且又是傷後無力,低聲道:“你彆光顧著我們,自己也留神些。”
沈浮答應著,緊緊扶著她,一步步往下走。
腳終於踩到土地,長出一口氣,手心裡潮潮的不知道什麼出了一層薄汗,沈浮連忙鬆了手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竟有些自慚形穢,是不是把她衣袖弄臟了?真是無用,連這麼件小事都做不好。
擦了又擦,仍覺得不乾淨,正是懊惱時,手指突然被抓住了,是念兒,小小的手抓著他一根手指頭,摸了又摸,搖了又搖,薑知意在笑,低柔溫暖的語聲:“念兒想阿爹抱是不是?阿爹現在不方便呢,過幾天再讓阿爹抱好不好?”
眼睛突然就紅了,那些懊惱,那些自慚和自棄,突然都變成了滿腔的熱愛,沈浮低了頭,懷著虔誠親吻柔軟的臉頰,聲音溫柔到了極點:“念兒乖,等到了屋裡,阿爹抱念兒。”
廂房已經趕著收拾出來了,大夫等在門前,沈浮顧不上換藥,先在圓凳上坐下,從薑知意懷裡接過了念兒。
柔軟的一團抱在懷裡,卻像是千鈞重擔,沈浮動也不敢動,看念兒的小手揮舞著,摸他的袖子,摸他的手,最後停在他臉上,摸了摸嘴唇,摸了摸鼻子,又極力向上夠,想要摸他的眼睛。
小小的手指挨著肌膚,像羽毛拂過心尖,激起一陣陣難以控製的戰栗,沈浮極力低著頭,好讓念兒摸到。他的孩子,被他錯待,曆儘波折才來到世上的孩子,並不嫌棄他,還肯用小手摸他。
他這個世上最不稱職的父親,居然也能得到孩子的愛意。
“念兒乖,阿爹的眼睛不能摸呢。”薑知意很快抱走了念兒,“阿爹的眼睛受過傷,要好好養著才行。”
“不妨事,讓他摸吧。”沈浮喑啞著嗓子說道。
“他不懂事呢,手上沒個輕重,還是小心點好。”薑知意沒有答應,含笑叫過大夫,“麻煩你給他換藥吧。”
除了擔心傷到他的眼睛,也是看出來他全身都僵硬著,太緊張了,薑知意不想讓他受罪。
將念兒交給乳娘抱走,幫著大夫解開沈浮的衣裳和先前包紮的紗布。胸膛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露出來,前麵是舊傷撕裂,養了幾天重又結了疤,後麵的新傷更重,此時還沒有結疤,揭開紗布就有血。
薑知意素來怕見血,隻因為是沈浮,所以才強忍著在邊上照應,眼睛突然被捂住了,沈浮抬著胳膊,輕著聲音:“彆看,你扭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