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懷逸顧不上回話,攬著駱夫人溫聲細語地慢慢勸導,垂在桌下緊攥成拳的手終於緩緩鬆開。
駱橙卻像是想到了什麼,輕輕“啊”了一聲,又忙掩住嘴。
駱承修皺了皺眉,他側過身,看向這個近來似乎也多了許多秘密跟心事的女兒:“又怎麼了?”
駱橙有些慌張地搖頭:“沒事……”
她到底憋不住話,低頭擺弄了半晌餐叉,終於還是小聲問了出來:“爸爸,駱枳他是不是……真的害死了塵白哥的媽媽?”
音量雖然已經壓得夠低,但屋內畢竟不吵,也隻有尚且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駱夫人沒有聽見。
駱橙這一句話的話音剛落,駱鈞和簡懷逸的視線已經錯愕投了過來。
駱承修卻仿佛並不驚訝:“任塵白這麼和你說的?”
駱橙點了點頭。
因為這件事,駱橙已經好幾天不敢見塵白哥,每次想起來都會莫名心虛。
這份心虛也當然得記在駱枳的頭上——要不是駱枳簡直壞透了,做出這種心術不正害人的勾當,怎麼會連累得她也在塵白哥麵前抬不起頭?
“應該是他家裡人這麼告訴他的。”駱承修點了點頭,“就當是這樣吧,真相他未必受得了。”
這個回答實在模棱兩可,駱橙怔了下,還想再問:“可塵白哥——”
駱承修看向女兒,神色沉了些:“彆再提這件事了。”
任塵白是這一代年輕人裡最被看好的,論能力絲毫不輸駱鈞,認真較量起來甚至還要壓駱鈞一頭,心性人品也從沒被挑出過錯。
就連這座彆墅,也是任塵白聽說駱夫人要療養,主動借給他們的。
駱家不缺一幢彆墅,但地理位置這麼好的很難找。
這幢彆墅雖然就在海邊,卻因為選址巧妙,海風都被不遠處的崖壁攔住了。登高不擋視線,天氣好時能望出很遠,從花園連通的後門出去又能到海灘,離港口也足夠近。
駱夫人在這裡療養,身心放鬆舒暢,狀況果然比當初好了不少。
……
欠著任家這一份人情,駱承修也不好多說什麼。況且他也是見過任塵白的,知道任塵白對駱枳很不錯。
大約是因為駱枳曾經寄養在任家的緣故,任塵白隨了他母親,對駱枳總是格外照顧,似乎並沒因為這件往事記恨駱枳。
在駱承修心裡,也隱隱有這樣一道衡量——駱枳被任家照顧了那麼久,總該報答人家。駱家自然會在商場上投桃報李,但那麼重的人情債,本來就是要駱枳自己去還的。
就算任塵白偶爾翻扯起這件事,難免冷待駱枳幾次,又有什麼大不了?任家那個孩子心性很溫良,總不至於做出多過激的事。
想到這裡,駱承修倒是找到了個合適的場合開口:“小橙。”
駱橙還在怔怔出神,聞言連忙應了一聲,站起身。
“我在外麵看見駱枳了,大概是任塵白告訴他我們在這兒,他就跟著找來了。”
駱承修隨口說:“拿幾樣吃的過去,再收拾個像樣點的房間。”
想起駱枳站著的那個漏風漏雨的破屋子,駱承修就忍不住心生反感——非要弄出這一套淒淒慘慘的樣子來給誰看?誰委屈他了?這麼大的彆墅,難道還少他一間房子住?
駱橙聽到第一句就僵在原地,儘全力才強撐著沒有露餡,轉而就被父親隨後的吩咐引得錯愕:“給……駱枳嗎?”
“不然呢?”駱承修看著她的反應,忍不住擰眉,“他現在不是有病嗎,就把他扔在那個漏風漏雨的破屋子裡,餓他一晚上?”
駱橙的確根本沒想到過這個,她臉上漲得通紅,怯懦著應了一聲,去桌上撿了幾樣吃的。
駱承修又按了兩下眉心,閉上眼睛,向後靠在椅背上。
他今天對駱枳已經格外寬容了。
隻是說了幾句話,沒有叱責也沒有打罵,甚至沒追究駱枳為什麼會來。
駱承修平時當然不會管這些細枝末節。還不是那個蒼白恍惚的人影總是冒出來撩撥他的火氣,他讓駱橙給駱枳帶些吃的過去,或許依然是源於那一場不明不白的心煩意亂。
……所以駱枳最好也稍微識趣一點,少給他再擺出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想到這,駱承修徹底沒了胃口,吩咐駱鈞和簡懷逸兄弟兩個照顧好母親,就起身離席回房休息。
駱橙讓人收拾了幾個餐盒,她又不清楚駱枳的口味,隻好胡亂裝了一通,全塞進保溫袋。
她隻是隨手把駱枳藏在了一間像是倉庫的小屋裡,那間小屋並不跟主體建築連在一起,要過去就隻能穿過外部的花園。
外麵暴雨澆得天地漆黑,白天可愛的花園全變成了猙獰黑影。駱橙實在不敢自己去,拿了兩把傘去央了大哥半天,總算說動了駱鈞。
有簡懷逸陪著,駱夫人的狀況倒也穩定。駱鈞留下助理,撐起傘同她出門:“怎麼不讓懷逸陪你?”
駱橙被冷風一攪,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向大哥身邊緊貼過去:“懷逸哥……要陪媽媽嘛。”
她嘴裡這麼說,心裡卻隱隱約約冒出了個更模糊的抱怨。
懷逸哥好像……並沒有之前對她那麼上心了。
是因為公司的事太忙了?
或許是這樣,可駱枳以前的工作明明也忙,就從不會這麼應付她……
如果她那天沒有選擇幫簡懷逸的忙,而是讓駱枳繼續把公司開下去,現在的境遇是不是會完全不一樣?
駱橙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手一鬆,那個保溫袋就掉在了地上。
駱橙“啊”了一聲,連忙彎腰把袋子撿起來。
還好,沒有灑。
隻是袋子外麵沾了不少泥水,看起來不太乾淨,但裡麵應該不要緊。
駱鈞撐著傘,正望著雨中的某處出神。他聽見駱橙在身後的動靜,就停下腳步,回身看過去:“怎麼了?”
今晚的天氣實在太可怕,駱橙實在不敢再回去一次了,連忙把保溫袋藏到身後:“沒事。”
她小跑著跟上駱鈞:“大哥,天氣這麼差,明天還能去郵輪上玩嗎?”
“不清楚。”駱鈞問她,“你不是要應聘什麼劇組?”
想起駱枳現在對自己的冷淡態度,駱橙就覺得越發泄氣,抿了抿嘴:“估計希望不太大了……大哥,你讓懷逸哥幫幫我吧。”
讓簡懷逸接手淮生娛樂,本來也就是為了給駱橙鋪路的。駱鈞沒有多問,隻是點了下頭,繼續向前走。
郵輪的票是簡懷逸買的,一共五張,說是想讓一家人去散散心。
駱鈞最近的工作不忙,原本也無可無不可。但看到母親難得期待歡喜,也就讓助理改了安排。
他們今晚都在這邊的彆墅,也是為了方便明天一早直接就去碼頭,隻是沒想到駱枳的消息這麼靈,竟然也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駱橙追著他走了一段,小聲問:“大哥,駱枳沒有票……他會生氣嗎?”
“他有什麼可生氣的?”駱鈞神色冷了冷,“他就不該在這。”
駱橙心知說錯了話,連忙閉上嘴。
她心裡很清楚,大哥對駱枳的反感,幾乎完全源於駱枳對簡懷逸的針對。
駱枳還在家的那幾年,駱鈞恰好在國外讀書,隻有暑假才偶爾回來待一陣。後來駱枳丟了,再後來二弟換成了簡懷逸,駱鈞也回家來照顧母親,一家人這才慢慢湊到一起。
從小到大,簡懷逸一直跟著駱鈞,畢業了以後又給駱鈞做助手,關係自然更加親近。
也是因為這個,駱枳每次找懷逸哥的茬,都會惹大哥生好大的一場氣。
……
接下來的情形也果然印證了她的想法。
駱鈞走到離那個房間還有幾十米,就停了腳步:“你去吧,我不想見他。”
駱橙乖巧地點了點頭,壯起膽子,撐著傘一步一步走過去。
一道亮閃撕開濃雲,白光晃得人眼前一花,也照亮了一動不動站在窗前的人影。
駱橙嚇得險些就失聲叫了出來,她雙腿發軟,腦子裡也一片空白,一句話斷斷續續幾次才說出來:“爸,爸爸讓你,去彆的地方睡。”
她用手指挑著那個保溫袋,由窗戶顫巍巍遞進去。
駱枳沒有反應。
駱橙的手酸得不行了,本能的一軟,沾滿泥水的保溫袋就掉進了房間裡。
很沉悶的“咚”的一聲。
不知為什麼,駱橙的心臟也像是被這個聲音砸了一下,忽然不安地砰砰跳起來。
她不敢去等駱枳的任何一個回答,隻是匆匆收回手,快步跑回了大哥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