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才的對話很輕鬆,駱熾甚至一醒來就有力氣跟他開玩笑,就像在酒店裡的時候一樣。
可他已經犯過一次很嚴重的錯,所以他這一次不會再隻是以為什麼事都沒有,放心地抱駱熾去休息。
明危亭握住駱熾的肩膀,放輕力道晃了晃。
駱熾被晃得驚醒,下意識睜開眼睛。他的心神還困頓,那雙眼睛的霧氣後是洶湧到足以將人生生溺亡的難過茫然,卻又在下一刻徹底醒過來。
醒過來的駱熾輕輕地眨眼睛,看到影子先生,眼裡就慢慢溢出一點笑。
明危亭看著那雙眼睛。
他回憶著醫生給出的全部參考資料,再同酒店發生的全部經過聯係對照,終於漸漸能夠分辨出其中的區彆。
醒著的駱熾見到了影子先生,是真的覺得高興,笑也是真的。
駱熾容易滿足得過了頭,遇到一點值得高興的事就會覺得幸福。但那些難過又來得太深重太壓抑,終於在某一個節點,駱熾完全不再有能力去處理它們。
所以駱熾把自己也分開。他留下一個傷痕累累的自己去殉那些處理不了的痛苦和難過,永遠沉在濃霧裡。剩下的自己出來透氣,出來找開心的事,出來讓關心他的人放心。
直到郵輪到的那天,駱熾在沙灘上被找到……那個時候的駱熾,終於不再有任何力氣和外界交互,留給所有人的也隻剩下一個暫時活著的空殼。
在酒店那晚的失誤,並不是沒有讓駱熾更開心。
明危亭沒有分辨出那團火,沒有察覺那團火已經被惡意環伺,沒有發現被荊棘毒刺糾纏著勒住身體,正在慢慢室息的駱熾。
那些已經造成的痛苦、傷害和絕望,並不是隻要不去想不去觸碰,就會自行消失。
是自己做錯了事,沒有穿過那層活潑得叫人放心的光暈,走過去抱他。
不能再犯一次錯。
火苗。明危亭說,我們去做高興的事。
做很多高興的事,比你之前遇到的全部難過還多。
明危亭看著他∶把所有的難過都解決掉.
不能隻是自作主張,不能就隻是草率地把難過的自己全關起來。
駱熾沒有恢複分辨能力,所以也就還沒有發現,被他自己關起來的部分已經越來越多…….甚至包括了他對自我的全部認知。
不要著急。明危亭說,你不用急著高興,沒關係。
也要高興,有高興的事就要笑。
明危亭慢慢地告訴他∶也可以難過。
駱熾的眼睛輕輕閃了下,他已經猜出了火苗是在說自己。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明危亭的語速很慢,剛好夠他繼續理解剩下的話。
駱熾一邊聽一邊稍稍睜大了眼睛,他因為對方的說法有些驚訝,輕輕搖了下頭∶我不
他想說我不難過,胸口深處卻忽然泛起陌生的痛楚。駱熾甚至來不及反應就悶哼一聲,本能地蜷縮起身體,失去平衡栽倒下去。
他落進明危亭的懷裡,被明危亭抱著坐在甲板上。
駱熾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身體越蜷越緊。
他隻帶著那些高興的記憶出來,腦海裡更深的部分依舊混沌茫然。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隻是在冷汗裡輕輕喘息著,睜大眼睛看向身旁的人影。
他隻是想著出來看一看,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他太想出來了,即使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會消失,也還是想出來看看任姨,看看影子先生。
趕過來的人被明祿攔住,無聲退回船艙。
明祿沒有讓人靠近,親自守在不遠處。
他回船上,原本是來說駱夫人的事。
駱家鬨得驚天動地快要塌了,駱承修住了院,可能暫時沒有辦法再來喝茶。駱家那個女孩大概是承受不住打擊,從家裡跑出去,現在還沒有找到……
但這些事完全不重要。
明祿讓人去取製氧機,又提醒客房部主管,下次要在躺椅附近鋪厚實柔軟些的地毯。
明危亭跪坐在甲板上,牢牢護著駱熾∶火苗。
火苗。明危亭一點一點放鬆手臂,看著我。
事出突然,幸好他沒有讓駱熾摔到。
明危亭索性不站起身,隻是攬著駱熾的的身體,一遍一遍撫過他繃緊到打顫的脊背。
駱熾痛得不會動,卻依然不知道防備他,隻是睜大了眼睛,一隻手僵硬地垂在身邊。
明危亭攬在他背後的手攥得骨節分明。
他垂下視線,麵上卻依然不顯,隻是握住駱熾的手,把自己的袖口放進去。
高興了要笑。明危亭輕聲問,難過了要怎麼做?
駱熾慢慢理解了問題,慢慢閉上眼睛。
他並不是在回避這個問題,他在努力找答案。
…不隻是影子先生問過他這個問題。任姨也問過。
因為被所有人認定是他弄丟了妹妹,他當初總是和家裡吵。越是沒人聽他的、沒人信他的,他就越要硬邦邦吵回去。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知道自己連累了任姨,
任姨和駱夫人從小就一起長大,這次卻完全站在了他這一邊。任姨在所有地方替他說話,反駁當初關係那麼要好的朋友,最後終於徹底鬨僵,幾十年的關係就那麼斷了。
他被一個人……他不記得名字了,應當是任姨的兒子。
他瘸著一條腿,被任姨的兒子悄悄領上樓,看見任姨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整理那些被駱夫人撕碎的照片。
那之後駱熾就再也沒鬨過。
他不再拚命反駁這件事,也不再想對所有人說清楚……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這沒什麼。
他堂堂大火苗男子漢,不因為這個難過。
可任姨卻不知道怎麼發現了這件事。
那天任姨坐在他的床前,緊緊抱著他,哽咽著不停對他說對不起火苗對不起。
任姨的手好涼,他被嚇壞了,用力回抱住任姨,想把自己胸口的溫度分過去,又低下頭去給任姨嗬著氣捂手。
任姨卻隻是問他,難過了要怎麼做。
影子先生現在也問他這個問題,說明答案很重要。
任姨教過他,是他忘了。
在任姨過世以後,這一招就不好用了。
但他還記得,他當然還記得,任姨教過他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會忘。他隻是需要想,需要回到那片濃霧裡,把這個答案翻出來.
駱熾握住明危亭的手腕。
他的手發著抖,手指甚至用不上什麼力氣,用了很長時間,才讓僵硬的手臂輕輕向回收了下。
明危亭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一點力道,立刻跟著他抬起了手。
駱熾拉著他的手,吃力地探向自己的胸口。
…難過了要怎麼做?
明危亭跟著那隻手,逐漸抬起視線。
他完全把主導權交給駱熾,駱熾的手指隻要稍微動一下就行了,他會立刻補上相應的力道。
駱熾坐在他麵前,眉宇間依舊茫然,隻是循著記憶裡的力道動作。
駱熾把他的手千裡迢迢拉向自己的胸口。
明危亭跟著他,隔著柔軟布料下負痛悸顫的胸肋,把手掌落在駱熾冰冷的左胸前,一點一點按實。
那顆心臟在胸腔裡掙紮,虛弱地死命撞著他的手。
疼。駱熾說,好疼。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