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前該做的準備很多,但需要病人親自做的其實非常少。
駱熾住進醫院,除開被拉去做了一係列身體檢查、又戴上了一堆零碎碎的儀器導線,再沒了什麼彆的事,隻剩下遵醫囑臥床靜養。
因為實在太閒,駱熾就又忍不住問影子先生借來了電腦。
這時候病房裡很清靜,走廊裡也沒什麼人。
本身就是單人病房,雖然難免到處都是嗡嗡運轉的儀器、藥物和消毒水的味道也很明顯,但整體的布置依然足夠溫馨舒適。
窗明幾淨,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房間有種懶洋洋的暖。
明危亭被荀臻帶去做最後的術前告知。駱熾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玩電腦,一抬起頭,就看見了影子先生雷打不動掛在衣架上的外套。
駱熾醒來後,其實就已經不需要看到外套才知道影子先生會回來,但這個習慣還是一直被明危亭保留了下來。
有時候因為身體虛弱或是實在太疲倦,駱熾會一不小心就睡過去,醒來的時候,還會發現那件外套不知什麼時候被蓋在了身上。
駱熾很喜歡那些外套,一看到它們就會開心。他單手敲著鍵盤,把這句話也加在給自己的信裡,想了想又在後麵加上括號。
括號。細節,冒號。
駱熾一邊專心地回想,一邊熟練地敲鍵盤。
弄清楚了手術可能造成的後果,駱熾就去請教過醫生,也找機會上網搜過,怎麼才能把短期記憶轉化成長期記憶。
會去網上搜索這個問題的,似乎都是正深受學業所困擾的孩子和家長。駱熾跟著看了不少視頻,甚至還差一點就沒能抵抗住誘惑去買記憶教學的網課,終於大概掌握了最基礎的方法。
他要儘可能精準、儘可能詳細地把所有想要記住的事複述下來。細節越多越生動,效果就越好。
駱熾原本隻寫了那件西裝外套,翻來覆去背了幾遍之後,又慢慢敲出“休閒服”幾個字。
駱熾坐了三分鐘,看著屏幕上的“休閒服”三個字。他看著仍然一片空白的屏幕,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穿著休閒服的影子先生。
穿著休閒服的影子先生,學他的動作,輕輕敲他的胸口。然後和他的心臟一對一進行了交流。然後他代表心臟進行了發言。
然後影子先生看著他,然後他的心臟不知為什麼有一點跳,然後影子先生把手按在他的胸口。
休閒服的布料力道柔和地疊著他的襯衫。……然後。
駱熾按著胸口,緩慢深呼吸了幾次,還是惆悵地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悄悄把被子掀開了一點,把空調暫時向下調了半度,看著屏幕上被自己按出的十三個啊。
毫無疑問。
雖然不知道會失去多少記憶,不知道這些好不容易轉化的長期記憶是會保存下來,還是會隨著接下來的手術被儘數抹掉。
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有什麼不同、不知道這件休閒服的神秘力量在什麼地方。……
但再次醒過來的他,看到這十三個啊,肯定是沒辦法理解寫信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的。
這段記憶後來還是沒能成功變成文字。
在護士長來病房,檢查記錄儀器數據和吊水的時候,駱熾試著借了鉛筆和便簽紙。
駱熾原以為還要給出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再保證自己一定會付錢——但事情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他意料的順利。
他不光輕輕鬆鬆就借到了筆和紙,還被護士長笑著誇了配合治療,還得到了一顆獎勵奶糖。
駱熾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坐在病床上,握著那塊糖睜大了眼睛。
“一切正常。”護士長解釋,“這層的病房,指標好的病人都有獎勵。”
住在這裡的都是等待手術的腫瘤患者,她們早不是第一次接待身份特殊的病人。但這一回,整個護士站無疑都喜歡這個非常配合治療又超級禮貌、不怎麼說話但喜歡笑的年輕人。
護士長已經快到退休的年紀,家裡也有一個兒子,兒子還比他大了幾歲。
看著顯然完全沒回過神,小聲說著“謝謝”、耳朵已經飛快紅起來的年輕人,護士長的心裡就更軟什麼時候手術,家裡人陪嗎
駱熾慢慢眨了眨眼睛,然後眼底忽然格外明顯地亮了下,抿起嘴角用力點頭。
護士長點了點頭,笑著輕聲說“要好起來。”護士長握拳給他打氣加油。
駱熾也握拳“加油加油。”
護士長笑意更濃,忍不住去揉他的腦袋,又特彆多獎勵給他一顆糖。
她問了駱熾的身體狀況,語氣溫柔耐心,特地表揚了駱熾配合治療配合得好。還給駱熾下了留置針,手法又穩又輕,一點都不疼。
駱熾揮手送走了護士長,把兩顆奶糖全剝開了含進嘴裡,左右兩邊臉頰一塊兒鼓起來,一邊哼歌一邊埋頭畫著素描。
原來住院也這麼好。
他要為以前對醫院的成見道歉,回頭就把這件事也寫在信裡。
以後要保護身體,少進醫院,但可以來看護士長,護士長說能走路了要記得回來和她們說。
現在奶糖變成第二好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