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來之前,妹妹反複和她提起的、當初抱著貝殼船被攔在病房外的那個男孩,眼圈紅了也絕對不肯讓人看見,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跟他們說,姐姐一定會好起來。
死亡證明確認後,趙嵐收到了信托機構寄來的、駱枳留給她的那份遺物。
駱枳那時候完全不知道劇組的事,也不知道她帶著全家的禮物來,想要給弟弟一個超級大的驚喜。
駱枳還以為她依然在很遠的地方生活。
這些年駱枳其實會寫信過來,妹妹也會回信,駱枳知道她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非常好的先生,隻是還經常會做噩夢。
駱枳寫了好長的信,對她說自己要出國、要去旅行、要去看風景。
駱熾對她說,自己要坐著船出海去給海浪彈吉他,要去山頂畫日出,要去和很多人交朋友,要去做很多特彆棒特彆有意思的事,可能要很多很多年以後才能回來。
駱枳在信裡說,姐姐要永遠過最幸福的生活,他會幫姐姐趕走噩夢,姐姐是最勇敢的姐姐。
駱枳睡在水裡。他不知道趙嵐已經得知了所有的事,不知道趙嵐很清楚那是遺物,也很清楚那裡麵的內容都不是真的。
……
趙嵐從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些話。
她不是驟然得知的噩耗。她一直都有準備,這些年也一直都在繼續堅持做心理谘詢和疏導,心理谘詢師同她談得很多。
所以即使是在收到那封信後,她也已經有能力去調節心理和情緒狀態。
趙嵐和先生約好,以後就帶著弟弟的信去出海、去爬山,帶他去看他信裡描述的那些景色,是不是真像他想象的那麼漂亮。
她以為情緒都已經被調節的很好———所以她自己甚至也完全不清楚,為什麼反而是在今晚反而忽然完全忍不住。
在看到網上流傳的消息,知道了弟弟隻是什麼都忘了、但是還有生還的希望和可能性的時候,忽然就抱著先生哭得不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連趙嵐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在今晚反而睡不著,反而又心疼又高興又忍不住想哭,想把這些全說出來。
“是真的。”方航最後回答趙嵐,“信裡說的都是真的。”
每一句都是真的,即使那些內容隻不過是駱枳做的一場夢————它們最終都變成了真的。
他們總經理從來都不食言。即使有一些由於時間和身體原因,暫時還沒來得及實現,到最後也都會一樣一樣變成真。
方航說“這段時間他太累了,所以睡得久。”
他們在這之前沒有對任何人做出回應。所以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方航自己也像是才終於確認了這件事“他會好,他會有新的人生,是真的。”
那天晚上,趙嵐和先生在電話裡和他們聊了很久。
聊到已經不再有眼淚,隻剩下純粹的輕鬆和愉快,剩下迫不及待的憧憬。
趙嵐的先生在相當知名的舞蹈學院做教授,也算是小半個圈內人。人很溫和開朗,跟他們很快就聊得熟悉,還在一起歎息郵輪的票實在難搶。
向欒的估測有誤,全世界還是有很多人搶不到票的————趙嵐夫妻最近都有假期,原本第一站就想帶弟弟的信去坐郵輪,看看海上的風景。
計劃得相當圓滿,在第一步就折戟。趙嵐的先生今天還給他們發消息,歎息時運不濟,同是天涯淪落人。
……
方航回過神,恰好看到市場部經理興奮起身,朝他晃手機。
趙嵐和先生相當意外和驚喜。他們發現了抽獎頁麵,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登記了姓名電話,竟然真的抽中了家庭度假郵輪團票,正建議淮生娛樂的朋友們也勇敢地試一試。
淮生娛樂的朋友們和他們夫妻一見如故,短短幾天就混的很熟,舞蹈培訓組那邊的組長還一直想帶幾個藝人學員去見識見識專業組的表現。
這些人聊什麼都能聊到工作,聽說趙嵐的先生自己有個舞蹈工作室就更感興趣,現在已經對著手機聊得火熱,約著旅行之前要碰頭見一麵了。
方航迎上匡礪的視線,半是頭疼半是啞然地揉了揉太陽穴,深吸口氣呼出來。
他對著明危亭,再次格外誠懇地致謝∶“真的……我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明先生。”
“如果方便。”明危亭說,“可以放出些股份嗎?明家會認購。”
方航愣了下,抬起頭看向對方。
因為明熾的緣故,明家這位叫不少人敬畏忌憚的“先生”在他們麵前氣勢平和,完全不至於叫他們緊張————這點方航倒是有心理準備。
但他也完全沒想過,對方會主動提出這種事。
放出股份給明家當然沒問題。
他們當初隻是為了保證股權的絕對完整,來確保原班人馬對公司的絕對管理權,不再讓不相乾的外人插手。
現在一切都已經進入正軌,如果明家願意持股,對以後的發展隻會有利無害。
於公來說是這樣,於私來說……他們隻不過是為了把公司還給明熾。
幾乎是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方航忽然回過神,意識到了對方真正的意思∶總經理——
方航和匡礪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都難以置信地亮起來。
方航飛快看了一眼不遠處正休息的明熾,他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問∶“他還願意以後一直當我們總經理嗎”
這句話一出,其他人也立刻抬頭,視線灼灼盯過來。
“如果能接受總經理總是曠工,還是什麼都放手不管。”
明危亭答應幫明熾商量這件事,原話複述∶“看到好劇本、好藝人、好資源,才能想起自己還是個總經理,幫他們抓回來的話。
方航差一點就笑出聲“夠了夠了———不乾這些都行”他忍不住開始怪自己粗心,來海灘玩竟然都不知道帶股份認購協議書,“辦公室一直都留著,還和以前一樣,收拾得特彆乾淨,就等著總經理隨時回來打遊戲睡覺。”
“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在辦公室聚餐,煮火鍋,冰箱裡還都是啤酒。”方航說,“隨時歡迎總經理回來吃火鍋喝啤酒。
他的聲音有一點控製不住,或許也是完全不想再控製,被風送過去,讓明總經理全聽得清清楚楚。
總經理什麼都好,就是還和以前一樣,一聽見這些話耳朵就紅。
明熾沉穩地撐起身,拿過手杖要去透透氣,還沒走出幾步,就被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團隊圍了個結實。
影子先生和祿叔竟然也不幫手。
影子先生還主動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幫他接過了那根手杖。
明熾被好幾雙手不由分說地舉起來。
一個晚上的時間,這些人已經徹底弄清楚了明熾的身體狀況,比之前更有分寸也更沒分寸,興高采烈舉著他往高了扔。
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明熾睜大了眼睛,他察覺到自己其實還記著些相當模糊的片段———完全看不清任何具體的細節,模糊到近乎是剪影,他記得自己被這麼往天上扔。
好像是談下來了什麼特彆棒的資源,也可能是哪部劇上星的成績比他們預估的翻了好幾倍。
這些他其實都想不起來了,他隻是記得那時候的感受。
他的平衡感受舊傷影響,其實有一點天旋地轉的眩暈,但完全不用怕,下麵有很多手會接住他。
四周都是興奮至極的喧鬨,明熾跟著笑出聲,他被鬨夠了的人放下來扶著站穩,伸手把能看見的人都攏住。
那還有人能甘心被落下,一堆人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擠進來,不由分說抱成一坨。
向欒的保證有時候也會出問題。
就比如哪怕是非常成熟、非常沉穩的大人,在有些時候也會忍不住掉眼淚。
看見明熾好好的,他們光是覺得高興。看見明熾在人群裡發光,他們不光高興,還跟著與有榮焉。
可能也隻有在這種時候。
他們拚儘全力把公司保下來,終於還給了帶著他們走到這裡的人。而這個人回過頭來,笑著問他們還要不要自己,還能不能跟以前一樣。
市場部經理最不爭氣,哭得最大聲∶“總經理你終於回來了我們好想你我們一直特彆想你…”
因為哭得太大聲,很可能被其他公司成員聽見、丟管理層的臉,被方經理和匡經理一人一巴掌打沒了音。
殺雞儆猴,剩下的人都不敢出聲了,在那兩個人虎視耽眈的監督下整齊有序地迅速地把眼淚倒出來。
明熾笑出來,一個一個地拍肩膀,在背上也輕輕地拍。
“多大點事。”明熾笑著說,“沒事的啊。”
市場部經理剛把哭聲憋回去,聽見他說和以前完全一樣語氣一樣內容的話,趕緊抬手自己牢牢捂嘴。
有點失策,這次方航和匡礪也沒顧得上管他。
有過多少次了應該太多次了吧。
數不清楚。多半是在半夜,這段時間沒人不加班到半夜。
難受到要命、實在工作不下去的時候,就輕手輕腳去總經理辦公室把門拉開。
沒關嚴的窗戶溢進來風,把窗簾也輕輕掀起來。就好像房間裡還有人。
他們站在門口,就好像在聽那個年輕人每次調整公司的發展路線、每次要再往後退一步,退到沒人看見的地方。
那個人影窩在沙發裡敲電腦,聽見聲音就抬頭,看著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比他還沮喪泄氣,就又帶了點無奈的笑好了,多大點事……
“多大點事。”
明熾輕聲說“沒事的啊。”
“辛苦。”他們的小總經理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