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園的夜景很漂亮。
或者說是這片草地的夜景很漂亮。星空渺遠浩瀚,那些細碎的像是鑽石一樣的星光灑在漆黑天穹,低頭就會看到一片蔓延開的建築和明暗交錯的燈光。
滿天星辰,在任何一條航線都並不罕見。但萬家燈火,這是海上沒有的景色。
“小先生。”明危亭輕聲說,“那些燈很漂亮。”
他大概想了實在太久。
明熾在他懷裡等了半天,自己不知不覺睡著了,身體放鬆下來,呼吸變得寧緩。
這一場在墓前痛痛快快的發泄,把過往留給他的最後影響徹底衝淨,明熾的額頭貼著他的肩膀,在夢裡的神色也輕鬆安寧。
明危亭放輕動作,抱著他坐起身。
明熾睜開眼睛,發現是他就又閉上,把自己團了團,看起來完全沒有要醒的意思。
明危亭就把手臂又向回收,拿過疊在一旁的西裝外套,蓋在他身上。
明熾睡覺很警醒這一點大概還要時間來恢複,察覺到他站起身,就又從困意裡掙出來,睜開一隻眼睛。
明危亭給小先生彙報我們回家。
明熾推己及人,還很關心影子先生“認不認路”
“認。”明危亭笑了笑,揉他腦袋,“歡迎乘坐新線路,秘密基地直通郵輪,中間還停望海彆墅。
明熾被遊覽車先生揉得相當舒服,轉了轉遊覽車的襯衫紐扣,輸入目的地∶“和影子先生回郵輪。”
他睡前總會背一遍當天發生的事,腦子停在之前的聊天內容裡,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還真有日程“影子先生,明天趙嵐姐找我吃飯。”
“我知道。”明危亭點了點頭,抱著他慢慢往山下走,“我們一起看的消息。”
其實趙嵐原本不想聯係得這麼急,是劇組拍攝結束,即將進入後期製作流程,需要和當事人做最後的內容確認。
按照明熾的想法,紀錄片是屬於過去那個駱枳的,劇組可以完全按照之前的處理方案,不必特地來征求他的意見。
但龔導演考慮得更細,她不希望這裡有什麼會影響明熾以後生活的內容。有許多紀錄片的當事人要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議論、被關注,有時候一個不起眼的細節就會被翻出來,給原本平靜的生活帶來意想不到的乾擾。
加上為了保證紀錄片剪輯階段的客觀性,不能太過摻雜個人情感,龔導演也不方便來見他。所以這件事到最後,還是交給了趙嵐負責。
這也是她這次工作的終點,作為龔導演短期助理的最後一項任務。
趙嵐輾轉托方航聯係上了明熾,後來打電話的時候,依然覺得突兀和歉疚∶“弟弟,要是不舒服,就不要來。”
我托他們把樣片和大綱給你送過去,你審好告訴我。趙嵐囑咐他,你更重要,不舒服就不要來。”
接到電話的時候,明熾就坐在明危亭身邊,他們準備好了晚上去墓園,正一起坐在甲板上吃晚飯。
這裡的海鳥不像外麵有些地方那麼凶,很溫和親人,看到有人用餐就盤旋著落在船舷上。有膽子大的,跳到桌子上來啄麵包。
明熾給了回複,他的手被影子先生握著,他們一起看海鳥把碎麵包一點一點啄完。
明熾答應了要去見麵。
當初約好了,再見麵的時候,一定要一起吃飯。
約好的事,他一定會去。
“趙嵐姐說。”明熾困得半睡半醒,想了一會兒,“她和她先生一起去。”
明危亭點了點頭這麼巧。
……這種事上,竟然哪怕是半睡半醒也反應得很快。
明熾迅速理解了這三個字的意思,熱騰騰埋進外套裡,過了一會兒自己又忍不住高興,小聲跟著說“這麼巧。”
影子先生的方向感的確很好,他們順利繞到了出去的路,比明熾找過來的時候進度還快。
即將繞過這片山坡的時候,明危亭忽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他∶“小先生。”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在夜風裡顯得比平時更柔和。
明熾正因為“和先生一起去”這個說法忙著發熱,又被這一聲燙了一下,抬起視線,然後忽然怔了下。
從他們現在的這個角度看過去,視野最廣闊,能看見山下一片建築物的輪廓,或冷或暖、或明或暗的燈光點綴其間。
每盞燈後麵都有一個家。萬家燈火。
明熾隱約想起來,他以前好像也站在這裡看過這些————大概是某次不小心撞見來巡查的工作人員,被對方嚇了一跳的同時,也把對方結結實實嚇了一跳的時候。
這些事的具體過程已經太模糊了,隻有一部分畫麵還留存在視覺記憶裡,他記得自己看過這樣的燈光,看過這樣的樓群。
但這還是第一次,他忽然覺得這些很漂亮。
他第一次覺得這些漂亮,漂亮到忍不住又有點心動,不知道哪個瞬間,攢錢的目標忽然又往前邁進了一大步。
或者他可以再高產一點。多寫點歌、再聯係以前合作過的漫畫專欄聊聊,再敬業和勤奮一點,多看幾批劇本……
望海彆墅適合修養和度假,在冬天不適合居住,時間久了會對關節有影響。''明危亭想了想,又繼續說∶“聽祿叔說,岸上的建築會有地暖,很舒服。’
明熾有點驚訝地抬起頭,接著笑出來,閉上眼睛抵在明危亭的頸間。
..怎麼會這麼默契。怎麼會這麼高興。
“那些燈很漂亮。”
影子先生低頭看著他,碰了碰他的眼睫等我們完成旅行。
明危亭沒有立刻向下說。
他在想十幾歲的駱熾,離開望海彆墅,一個人住在單人宿舍裡,自己等著自己長大。十九歲的駱熾意外成了小駱總,等到所有人下班以後,一個人躺在公司辦公室的沙發上。
現在是時候了。
明危亭說∶“我想——”
“我也想。”長大成人的火苗相當沉穩,“等著。”
明危亭停頓了下。
他察覺到明熾的動作,就把對方穩穩放在地上,依然讓他披著那件外套∶等著?
等著,我去想辦法。明熾抿起嘴角,拿出了點打江山的架勢,說出的話至少還冷靜,這些燈裡麵……的一盞。”
明危亭忽然笑出聲,明熾就也繃不住地笑。兩個人相當幼稚地這麼無緣無故笑了半天,明熾才終於深吸口氣,揉了揉眼睛抬頭。
明熾抬起頭,神色忽然變得沉穩又鄭重。
明危亭看著他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沙灘上,那些經理提起他們明總是怎麼去邀請那些有些搶手的藝人、怎麼談對賭合同、怎麼敢承諾更優秀的資源的。
不光是靠任夫人的遺澤,不光是因為過去被任夫人帶去見長輩,曾經有過的那些或深或淺的人情
駱枳當時的狀態不好,那些人多少能看出來——即使看不出也能猜得到。
這個年紀接手家族生意出來獨當一麵並不稀罕,但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就知道駱家和任家是怎麼對待這個年輕人。
任何人在這樣的生活裡獨自長大,狀態都不會好。駱枳能替那個快要倒閉的影視公司出頭,能帶著一群同樣像是散兵遊勇的部下出來跑資源、談對賭,已經讓他們很驚訝。
但隻要你願意和他談一談,和那個年輕人麵對麵坐一會兒。
隻要願意不受任家那個繼承人的乾擾、也不被那些偏見和流言影響,認真聽一聽他說的話,給他點慢慢把話說清楚的時間。
剛起步的那一年,和淮生娛樂的合作的企業和資源雖然不多,但其實都相當牢固和穩定。
“沒道理可講,你隻要看他的眼睛。”匡礪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不會騙你。”
方航灌了兩口啤酒,笑著補充他也的確不會騙你。
他們總經理就是這種脾氣,明熾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貿然做空口的許諾,但隻要是他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除了對自己,明熾不會違背對任何人的承諾。
現在也包括他自己了——他也不會再違背對自己的承諾。明熾站在夜風裡,他身後是萬家燈火他的眼睛比燈火和星辰更亮,那是種異常沉靜的、絕對不會被摧折的清亮。
這些燈裡。
明熾說“會有我們的一盞。”
“先生。”明熾把手給他,“等我領你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趙嵐∶明天約飯,和先生一起去。火苗∶明天約飯,和先生一起去。晚上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