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危亭是在那本空白日誌上看到的留言。
留言的慣用措辭、筆跡都是他的,還提到了一些隻有他自己才清楚的細節。
明危亭去問過祿叔,確認了自己的確沒有夢遊的習慣。所以事情或許的確像日誌上所說,這是來自另外一個自己留下的提醒。
明危亭站在礁石旁,他低下頭,看著駱熾遞給自己的海螺。
海螺非常漂亮,紅色斑紋點綴在雪白殼體上,邊緣都被打磨出格外柔和的光澤。
駱熾抬起頭,柔軟的碎發被海風溫柔撥開。他的額間沁著薄汗,一隻手拿著準備好要當做禮物的海螺,懷裡還抱著自己的吉他。
那雙眼睛水洗似的漆黑明亮,藏著一點柔和的好奇,輕輕眨了一下就彎起來。
明危亭看著駱熾的眼睛。他低聲道了句謝,在背後的手微微握了下,沒有立刻拿出自己那個不算成功的貝殼擺件。
這件事的發生並不符合已知的科學原理————當然,如果要考慮有關多世界理論、量子糾纏和波函數坍縮,或許會存在一些稀薄的可能。
但他在物理這門學科上並不擅長,對這些詞彙的了解,其實也僅限於郵輪上的一位物理學家。對方據說已經在量子領域獲得了不少的成就,但在其他事上看起來就有些笨拙。不過為人十分誠懇,正努力用這些詞彙去追求駐船的一位歌劇演員。
因為意外遭遇惡劣天氣,郵輪這次被迫在陌生的港口申請臨時停泊,行程會比原定計劃延誤幾天,那位物理學家大概是乘客中最高興的一個。
……
明危亭其實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
如果在日誌上留言的確實是另一個自己,就不會用任何事來欺騙他。他已經做了足夠審慎的準備,提前練習過要說的話,也準備了用來追星的手工製品。
但現在看來,準備得其實還遠遠不夠。
這是種完全難以描述的感覺————就像你沒辦法給一個從沒見過什麼東西燒起來的人講清楚,到底什麼才是一團火。
他沒有走近人群,隻是站在這裡,也完全能聽見活潑熱烈的旋律。
那些旋律生機勃勃光彩四溢,讓船上的人也走出房間,來到甲板上遠遠地聽,晚風在吉他的樂聲裡變得熾燙。
第一次有這樣的人來他的世界。他看著遠處抱著吉他的少年,像是耀眼明亮的火,也像是在海上穿行的最自由的風。
明危亭見過很多形色色的旅客。他從十五歲開始跟家裡的郵輪線路,輪船的範圍雖然有限,但不斷人來人往,即使隻是短暫擦肩而過,也已經足夠讓生活在船上的人對岸上有所了解。
他從沒聽過這樣的吉他獨奏。這讓他完全不後悔走下船的決定——隻是多少有些遺憾,在準備貝殼擺件的時候,應當做得更好些。
明危亭又鄭重地道了次謝,還是把手裡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
駱熾看著眼前用貝殼搭起來的亭子,訝異地怔了半晌,才意識到這是要送給自己的禮物。這還是駱熾第一次收到朋友送的禮物。他仔細看了半天手裡的貝殼擺件,耳朵忽然燙得通紅,也小聲說了句謝謝。
“火苗。”駱熾把自己的海螺交給他,“你可以叫我火苗。”
明危亭輕聲叫他“火苗。”
駱熾的眼睛亮了亮,嘴角跟著用力抿起來,主動去拉新朋友的手。
明危亭看著他,試著交出手,稍稍彎腰,牽住把貝殼做的亭子抱在胸口的小火苗。他把海螺仔細收好,跟著手上傳來的力道走出那片礁石的影子。
任霜梅到處都沒找到家裡的小朋友,也一點都不著急,
正舉著一把熱騰騰的烤串,一邊吃一邊喊火苗回來放孔明燈。
駱熾在沙灘的邊緣撿到了一個朋友,聽見喊聲目光就立刻跟著亮,踮起腳招著手大聲答應∶“媽媽"
任霜梅精準定位了小朋友的方向,她一眼就發現了火苗身邊的人影,立刻把烤串放回去,擦乾淨手站起身。
明危亭低下頭問“是媽媽”
駱熾站在原地等媽媽過來,胸肩挺得筆直,毫不猶豫用力點頭。
明危亭問“媽媽的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做檢查”
駱熾怔了下,抬起頭,仔細看明危亭。
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
“身體很重要。”明危亭說,“還有你。”
明危亭問∶“可以邀請媽媽和你去郵輪上做客嗎?因為臨時泊港,開了免費體檢的項目,可以去體驗。”
駱熾看著眼前神色認真的新朋友,怔了幾秒,又像是忽然想明白了某件事,慢慢睜圓了眼睛。……要是拿這種話對媽媽說,一定會被當做奇怪的推銷員,毫不客氣轟回船上去。
但他好像能聽得懂。
或許神奇的事不光發生在了他一個人的身上。
或許他隻要朝這邊走,要不了太遠,就一定能撿到一個最特殊的朋友。
“媽媽做了檢查,發現有病灶就立刻做了手術。前兩天去複查,已經完全好了,就是以後要注意飲食休息和運動。”
駱熾像是知道他想要問什麼,壓低聲音,一口氣講給新朋友∶“我等過段時間去做手術,到時候天氣會比現在涼一些,傷口更好恢複。"
駱熾出院前就做了相當詳細的檢查,仔細講給他聽∶“醫生說是小問題,沒關係,哪怕再過幾年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明危亭轉回來,專心聽著他說的每個字,聽到最後才完全放心,鬆了口氣點頭。
他看著挺胸昂頭、精精神神站在眼前的小火苗,也像是隱約猜到了些什麼,眼裡跟著露出笑意。“真好。”明危亭摸了摸他的頭發,“怎麼這麼厲害。”
駱熾抿起嘴角,耳朵忍不住跟著燙,牽著他介紹給快步過來的任霜梅∶“這是我交的朋友,媽媽,他從海上來。”
明危亭收回手,俯下肩鄭重向任夫人問好,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又儘可能詳細地介紹了有關郵輪的情況。
任霜梅輕輕揚了下眉,看著被領回來的陌生少年,沒有立刻開口。
她聽明危亭說著自己的情況,偶爾問上一兩句,又發現了火苗已經交換出去的禮物,仔細詢問了兩個人認識的過程。
“這麼酷。”任霜梅有些好奇,把小朋友攏進懷裡,“就一直住在海上嗎”
明危亭點了點頭“習慣以後就會覺得正常。”
他從小長在船上,隻在極少數時候會跟著家裡人下船,偶爾去島上度短假,但更多的時間都更習慣留在自己的那艘郵輪。
至於這種和陸地連接的港口,他其實還是第一次離開船上岸,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陸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