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熾正好覺得腰有些累,被摸著頭發揉了兩下,就舒服地閉了下眼睛,放鬆了靠到明危亭肩上。
“我們要想想辦法。”駱熾和他商量,“姨姨應該還是很喜歡叔叔。”
明危亭低下頭:“為什麼?”
他昨晚和媽媽聊到很晚,的確說了很多有關父親的事,但其實依然不清楚媽媽的態度。
明危亭嘗試過代入考慮,如果是他被父親扔在碼頭,發現船已經離港、以後也再沒有人來接自己,他大概是會在以後用狼煙和父親聯係的。
駱熾其實也不知道,隻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姨姨和叔叔第一次約會,就是在這片草原上,是不是?”
明危亭點了下頭。
父親和母親曾經來過這裡。
今天遇到的牧民還曾經說起過,很多年前也有個連這種大型犬都沒怎麼見過、也不會騎馬,但還是蠻帥個子蠻高的先生,跟那時候還是小姑娘的母親一起來過。
因為這裡的牧場和果園一直都和母親有聯係,又很少見到母親身邊有其他人,所以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印象也相當清楚。
牧民說起這些的時候,母親就靠在不遠處,摩挲著披肩上的流蘇,看著他出神。
明危亭想,母親或許不隻是在看他。
“我想,這可能就是姨姨這麼多年一直都住在這,把這個小院子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原因。”
駱熾想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的。”
如果他被迫和最重要的人分開,很有可能再也沒辦法見麵,他就會一直留在記憶最深刻的那個地方。
不是不想離開,是沒辦法離開。
那是種很難描述得清的感覺,就像是全部感知都和那個地方的所有細節相連,即使想要離開,也會被不知名的力道攔住。
“即使是這樣,父親當初也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明危亭沉默了一陣,還是開口:“必須要道歉。”
駱熾也同意這個,認真點頭。
這兩件事之間其實是完全不相乾的。駱熾在來之前,就和媽媽討論過這件事。
明危亭的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死結,隻有他們自己才能打開,旁人不能插手也不該插手。
媽媽對他說,她會絕對支持燕姨的一切選擇,這是對好朋友的尊重。
隻不過,他和明危亭湊在一起討論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姨姨好像並沒有帶著他們到處玩的時候表現得那樣開心。
駱熾把明危亭拉到陽台的一角,悄悄向下指了指。
明危亭低下頭,朝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從這個角度能看見茂盛的葡萄藤,母親坐在葡萄架底下,正一個人喝釀好的葡萄酒,對著那片藍紫色的花海出神。
那張矮桌不論怎麼看都該是坐著兩個人的,但杯子隻有一個。風吹得葉子沙沙地響,天色暗下來,影子被夕陽拉得格外長。
“情緒鬱結,對身體不好。”明危亭開口,“如果媽媽有心事,就該痛痛快快地發泄出來。”
駱熾也在考慮這件事。他剛好在屋裡發現了把吉他,想了想:“今天吃中飯的時候,姨姨是不是在聽路邊那個人唱的歌?”
明危亭點了點頭:“是。”
他們聽不懂當地的語言,沒有辦法知道那個人在唱什麼,但調子依然尤為令人印象深刻。
真正打動人的音樂不會受更多因素限製,裡麵蘊藏的情感即使語言不通,也依然能透過樂曲感覺得到。
駱熾還記得調子,站起身,輕聲哼了幾句:“我應該能彈出來。”
明危亭的視線亮了下,點了點頭,拉著他一起下了二樓。
……
聽到小朋友忽然說要給自己彈曲子,燕語還有點驚訝。
她早就聽任霜梅說過太多次火苗有多厲害,也看過那些上了熱搜的視頻。
可惜兩家人住得太遠,燕語這邊還有果園要照料,不能去海邊參加篝火晚會、找好朋友和小火苗玩,一直都相當遺憾。
看到火苗懷裡抱著的吉他,燕語立刻超級捧場地放下了酒杯,回到房間裡找了兩個大號熒光棒出來。
是真的大號熒光棒。
看起來是演唱會專業打CALL用的。塑料外殼,比擀麵杖還要壯觀至少兩個尺碼,一打開開關,裡麵就會亮起五顏六色的光。
有常亮的模式,還有流光炫彩模式,還可以變身閃耀的燈條,和平時駱熾玩過的那種一掰就亮的決不能同日而語。
燕語快步回來,把其中一個大號熒光棒交給兒子,相當期待地整整齊齊坐好。
駱熾的耳朵有點發燙,輕輕咳了一聲,抱著吉他坐直。
……
雖然起初還有點緊張,不過影響並不大,也就是一兩分鐘過去,他的心神就完全投入進了懷裡的吉他上。
太陽在吉他聲裡一點一點落下去。
燦爛燒著的晚霞給小院披上了層柔和的暖色,流浪歌手唱出的歌被駱熾搬到了吉他上,像是一樣又像是完全不同。
那是種相當神秘的變化。小院的風撥動葉片,遠處傳來牧羊人悠長的吆喝聲,活潑歡快的曲調裡蘊藏著截然相反的熱情和溫柔,幾乎叫人忍不住落淚。
明危亭注意到媽媽在小聲跟著唱,唱了幾句以後,又停下來看著火苗懷裡的吉他,格外專心地聽。
裝葡萄酒的杯子原本已經被放在一旁,不知什麼時候又被拿了起來。
燕語安安靜靜聽著吉他,慢慢喝著手裡的酒,深呼深吸了幾次,忽然眼眶一紅,抬手用力揉上眼睛。
一首曲子結束,夕陽也已經差不多落到地平線下。
駱熾按著琴弦收住餘音,燕語立刻扯著兒子用力鼓掌,把火苗嚇了一跳,抬起頭回過神。
小院被夜色籠罩得差不多,那兩個熒光棒就變得格外顯眼,亮閃閃地在月色和蛐蛐聲裡給他激情打CALL。
駱熾一直覺得媽媽已經超級熱情了,被突如其來的熱烈掌聲鼓得不會動,整個人熱騰騰地發燙,抱著吉他站在原地。
“好聽!”燕語大聲誇,“特彆好聽!”
她剛剛趁著兩個小朋友不注意,痛痛快快地在曲子裡哭了一場,已經很久都沒這麼舒服過了。
葡萄酒也好喝,她釀了這麼多年葡萄酒,今年的最好喝。
……那個混蛋跟她約好了,以後隻喝她釀的葡萄酒的。
他們說好了以後會在草原上有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裡要有葡萄架,因為七夕的時候要在下麵許願。要有溫泉,因為要方便看星星,要有二樓的陽台,因為要在上麵看一千次日落。
約好這些的時候,燕語承認自己的身體不那麼好——或者可能是確實非常不好。
她一天大半的時間都昏睡著,醒來的時候很少。每次睜開眼睛,就看見那個混蛋熬得眼睛通紅,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她承認當時他們是把這些話當遺言約好的。燕語心裡想的也是等明先生有時間,可以抱著她的骨灰壇子來草原上散散心。
這裡視野開闊風景又好,適合把鬱結的情緒都痛痛快快發泄出來。
然後繼續好好地活。
……
葡萄酒的後勁很足。
燕語決定把鬱結的情緒整理一下,都痛痛快快發泄出來。
她用力抹了把臉,深吸口氣,用力一撐桌子,搖搖晃晃站起身。
明危亭立刻站起來:“媽媽。”
燕語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用力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她拿過明危亭的熒光棒,和自己的那根拚在一起,不知道怎麼擺弄了兩下,就變成了個流光溢彩閃耀著的雙截棍。
明危亭:“……”
明危亭:“媽媽。”
“你爸爸走到哪了。”燕語拎著熒光雙截棍,“他是劃獨木舟過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