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往事(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5664 字 9個月前

東廂與西廂隔庭相對,原是李老爹的屋子,老爹去後,成了李渭的私室。

室內簡拙,粉白壁牆,牆上掛著弓箭刀柄等物,屋內一桌一凳一床,牆邊一隻大箱篋。

晨起李渭推窗,天微光,風冷冽,窗牖地台結了冰霜,四下闃靜,隻有廚房窗洞透出一點亮光,微弱青煙嫋嫋升起,是趙大娘在灶下燒火準備早飯。

多年生活磨礪,他生活簡單節製,少眠又早起,馬廄中的追雷見主人抱著草料來,雙蹄揚起輕嘶一聲,精神抖擻,熱氣噗嗤的往主人手心裡鑽,李渭拍拍自己愛馬:“今天在家,明兒再帶你出去跑。”

追雷好似聽的懂人話,嘶嘶的擺擺頭,又趴回馬廄。

趙大娘在屋中進出,見李渭起的甚早,不禁笑道:“這樣冷的天,大爺也該多睡會,我這替娘子熬藥,飯也還沒做,大爺若是餓了,我先下碗羊肉湯餅給大爺墊墊饑?”

“不用。”李渭肩寬腰窄,身材欣長,站在窄小廚房顯的有些逼仄,索性蹲下來,撥弄著黑漆漆的深肚窄口藥壺,藥材奇異的香氣撲鼻而來,正是李娘子屋裡那股綿延不絕、深入肺腑的氣息。

李娘子的病自胎裡來,從小就有些兒不好,小時候常生疾病,醫者常道活不過雙十歲數,但自李渭曉事後,曉得長姐身體病弱,熱心於在西域番地尋找貴重藥材,竟將李娘子身子漸漸養的好起來。

但好景不長,李娘子生下長留後,血虛經亂,陰陽崩漏,漸漸露出那血枯氣儘的症狀來,藥石罔效,前些年龜茲高僧達磨跋陀在甘州木塔寺修行,李渭聽聞這位大師歧黃之術了得,求大師開了個方子,隻是這藥方甚為繁瑣,以四季為引,四時藥石各有刪減,攏共有九十餘種藥材,並不少西域奇藥,非尋常之家可得。李渭費勁千辛萬苦尋藥回家,讓李娘子吃了陣,果真漸養好了些,此後也一直照著方子吃藥,直至現今。

這方子實在金貴,達磨跋陀出身於龜茲皇室,**沒藥這類隻當平常藥材用,又有阿魏菇,羅布麻,石訶子,駱駝蜜這種罕見之物,難怪大師當日說了聲罪過,若非富貴權勢之家,普通人家裡就算有藥方,也是無濟於事。

“大爺回來,娘子心裡頭也高興,藥也願意喝,飯也肯多吃。”趙大娘道,“前陣子娘子總嫌藥苦,有時若覺得精神好些,喝藥就懈怠,旁人勸著也不聽。身上一時不爽利,也不肯看大夫,也不肯讓彆人知曉,寧願自己苦熬。好歹等到大爺回來,這下可好,大爺好好勸娘子,藥總是要吃的,病總得看,縱然不為自己,也得為大爺和長留打算。”

李渭微微皺了皺眉,無奈道:“我不在家時也管不得許多,在家時,這些她是不肯和我說的。”他歎了口氣,良久方道,“還得嬸兒替我多照應著些家中。”

“這是自然。”

長留醒來,瞧見枕邊放著昨日李渭送的核桃小人,掀被穿了衣裳,趿鞋出屋,喜滋滋往東廂去爹爹去。

他爹爹正盤腿坐在屋下,握著磨石打磨箭矢,長留湊至跟前,受他爹爹在自個腦袋頂一陣摩挲。“書堂放了假,怎麼起的這麼早。”

“先生吩咐,晨讀晚練,不可耽擱。”他蹲在李渭身邊,指節長的箭頭銳如刀鋒,雪□□光倒映出他的一片衣角,“阿爹,箭頭好鋒利。”

殺人的箭,如何不鋒利。李渭笑著摸摸他的頭,“你乖乖的坐著看,離遠些。”

“壞人看到阿爹的箭也會害怕。”

“上陣殺敵,最要緊的是武器,它可以殺敵,也可以保命。”李渭慢條斯理磨著箭頭。

長留想了想,歪歪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先把武器準備好,打仗的時候才不怕。”

李渭嗬笑,揉揉兒子的發:“正是。”

西廂的門牖吱呀一聲被推開,纖弱的身影正撞在父子兩眼裡,春天提著半舊襦裙顫顫巍巍的走下來,身上的衣裳原是李娘子做女孩時做的,顏色太喜慶所以鮮少穿出去,擱在櫥裡翻檢出來給春天,豔豔一幅裙子,更襯得春天麵若霜雪,目如點漆。

春天立在庭裡向兩人問好,瘦弱身體在寒冷晨風中頓了頓,突然微微偏向李渭麵前,鞠躬行禮:“大爺。”她十分鄭重的朝李渭行了禮:“我病中不知事,一路也不曾對恩人道個謝字。”她俯身朝李渭鞠躬,“大爺的救命之恩,春天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姑娘言重。”李渭隻道,“慶幸是那位商客發現了你,後來又有段公子寸步不離的照顧,我隻是舉手之勞罷了。”

“各位恩公之情,春天一一銘記,誓不敢忘。”

李渭記起一事,拂衣站起往屋內去,向她道:“段公子托付我把你的東西帶回來。”

春天不解,趨前見李渭從屋內一封緞布,微笑著遞給她。“是那日從你身上找到的,一直由段公子收著,離開甘州時候走的太匆忙,回到長安才想起來要還於你。”

她捧著沉甸甸的緞布,急急展開,短促又急切的啊了一聲,爾後身體微微顫抖————那是她丟失的匕首,沉甸甸,黑漆漆,冰冷冷,刀鞘上纏著褪色的綢帶,看起來像貼身舊物。

“多謝。”她語有哽咽,眼眶微濕,側著臉,輕輕把匕首貼近臉龐,觸碰那冰冷又熟悉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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