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桃花疹(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5815 字 9個月前

她把藥碗小心翼翼捧在手裡,草藥熱氣氤氳,模糊了彼此的眉眼,春天小口吹著藥湯,慢慢啜吸一口。

”雲姐身子弱,懷胎時還生著病,長留出生後,母子兩人都病著,每日裡藥氣連綿,捱了好一段時間才好些。他承的是李家的香火,家裡看的緊,長留兩三歲,雲姐才肯讓他下地走路,所以長留愛靜,性子綿軟些。“李渭笑道,“他更肖母,我小時候,應該比他鬨騰。”

“老爹多半時候出門在外,家中隻餘我、雲姐、養母三人。養母金氏,原是敦煌佛寺的比丘尼,後來官中抑佛揚道,拆毀佛寺,僧尼還俗,敦煌的半數僧侶都被驅散,養母還俗歸家,嫁給了老爹。她比老爹大了十歲,性子風趣幽默,是個大大咧咧的婦人,可能是年輕時在佛寺清淡慣了,在家中時最喜歡吃酒喝肉,抽旱煙。“

“我由養母帶大,她把我當親子養育,因雲姐身弱文靜,養母便使勁摜我強身健體,最喜看我爬樹、射弓、跑馬、追羊,養成了我淘氣闖禍的性子。春來祁連山冰雪融化,冰水裹著山石滾滾而來,我挽袖在水裡找祁連玉石,夏日山中林鳥啁啾,滿山絨獸,可以打獵騎馬。秋天林中野果俱已成熟,摘來去集市販賣也能換不少銀錢,冬日可以在雪地裡逮兔子,逮獐鹿拿回家曬肉脯。我那時,也算是甘州城裡有名的孩子王。“

李渭盈盈笑道,神情尤有一絲驕傲之色。

“後來實在是太鬨了,成日裡不著家,養母又教我習字看書,靜心養性,拘在家中替她抄寫佛經。她不善家事,不通俗務,家中很多事都要勞累雲姐料理,雲姐身體不好,一旦生病臥床,家裡柴米油鹽就顧及不上,常斷炊少食,養母出去采買,常買回一些陳穀爛米,濕柴臭肉之類,後來我漸懂事些,開始幫著做些家事。”

“十二三歲時,我不願待在家中,就跟著老爹走商隊,老爹走南闖北多年,各郡各府都去過,他又最擅照顧牲口,甘州城很多商人都喜歡托他出行。我跟著他料理馱群,南來北往的走了幾年,無所不見,無所不聞。”

春天從身上掏出一個黃澄澄的銅哨,掛在指尖:“

這就是大爺那時候的哨子麼。”

“不錯。”李渭點頭,凝視著那枚黃銅哨,“這原是驅喚馱群的響哨,後來不用了,我一直帶在身邊。”

春天撫摸著這枚老銅哨,樣式小巧簡單,原先是掛於一個小小少年的身上,多年使用下來,已被摩挲的紋路細膩,顏色古舊,散發出歲月溫潤的光澤。

“後來養母病老,家中隻剩雲姐一人,老爹也累了,索性歸家養老。十七歲時我娶了雲姐,那兩年間河西一帶和吐蕃衝突不斷,吐蕃人蠻橫凶殘,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時突厥又趁亂作亂,犯擾河西、西域。吐蕃、突厥兩部甚至在漢人的地盤上對戰,搶掠漢人為奴。故此朝廷在河西大肆征兵,那時我的箭術不錯,也不忍同胞被戕害,去了最近的瓜州軍帳,報名入了行伍,在軍中待了六年,後來戰息,從軍中歸來,又回到了甘州。”

李渭悠悠說完,輕歎一聲,收回目光,抬抬了下巴,示意春天:“藥涼了,喝藥。”

春天將銅哨收回,把涼藥飲儘:“爹爹死後的第二年,北庭、河西兩軍部,共十萬鐵甲將突厥擊潰,突厥逼回折羅漫山、牙海一帶,我軍大獲全勝,後來西域各國陸續臣服,打通了伊吾道,大爺也是這時候回的甘州城麼?”

李渭點點頭:“正是。”他起身,大步邁開:“喝了藥,你去屋裡歇歇吧,我去附近找些柴禾。“

她默默望著李渭縱馬而去的身影,衣袂飛揚,背影幾欲騰飛,他在軍中六載,最後悄然回歸家中,亦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麼?

春天精神尚好,又毫無倦意。見自己的棗紅馬兒溫馴的在一旁吃草,上前去拍拍馬兒,這些日子,棗紅馬和追雷形影不離,此刻見追雷遠去,主人近前,頗有些躍躍欲試。

這片荒野地勢緩平,草木稀疏,是沙磧、草原、石山結合之境,蚊蟲不多,馬兒跑起來分外的暢快,雖是炎炎夏日,大部分時候卻不覺得炎熱,氣溫怡人。

“等他們回來吧。”春天撫摸揚蹄的馬兒,“等追雷回來,讓它帶你去跑跑。”

李渭回來,見屋前篝火又重新燃起,火上架了銅盅燒水,春天低眉順眼,安靜的坐在篝火前等他歸來。

他帶

回一株茂盛的沙棘枝,枝上綴滿一串串的黃燦燦的沙棘果,色澤鮮亮,有如玉種,叩延英最愛吃此物。春天接過沙棘枝,咬一顆在嘴中,味道酸甜,汁水飽滿。

她胃口大開,吃的略多些,李渭見她精神持續至現在尚好,心頭也是頗為高興,夜裡兩人吃飽,李渭終於有空掏出自己酒囊,飲上一口,對著月色和她閒聊兩句。

春天睡前喝過藥,半夜也不覺身體難受發熱,隻是肌膚微微有些生熱發癢,她躺在石榻上睡興缺缺,翻來覆去把氈毯弄亂。

手心微微有些癢,她一下下蹭在冰涼石榻上,卻感覺指腹下劃過一道道細痕,間隙均勻,深度一致,心中生奇,細細摸索,一二三四五...似乎是利刃劃過的十道刀痕。

屋內昏暗,春天好奇,起身去屋外拿篝火照看,推門一看,卻見李渭已經睡了。

他極少臥地而眠,通常都是後背倚壁,抱手護胸,將長腿支起,是防禦的姿勢。

春天趁此時,靜靜的注視著他。

兒時的李渭,少年時的李渭,現在的李渭的模樣。

不是輕袍緩帶的清貴公子,不是滿腹錦繡的儒雅書生,不是揚眉吐氣的驍勇將士,不是走街串巷的錙銖商人,也不是兢兢業業的忠厚農夫。

是天涯落拓、熱血不羈的俠士麼?

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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