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兄弟情(1 / 2)

渭北春天樹 休屠城 6315 字 9個月前

曳咥河的源頭是隱匿在綠野一道淙淙細流,細浪如雪,蜿蜒逶迤。

兩岸或草色鮮活、群英繽紛,或群林葳蕤、水木清華,或葦海蕩漾、蘆花似雲,沿著河流下行,可偶遇成群牛羊,也能見獸群飛奔,亦有野舍氈帳,沿途景色比之人間仙境,不逞多讓。

走的越近,春天的臉色並未多添幾分喜悅,反而越發的忐忑、憂愁,甚至恐懼。

她躊躇又膽怯,反複又執拗的問李渭,滿心滿腹都是緊張和惶恐:“快到了嗎?”

“我們走了多久了?”

“這條路是對的麼?”

“還有幾日呢?”

“大概半月左右。”李渭見她神色惴惴不安,始終無法安定,“要快點趕路麼?”

她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不用了,我們慢些走也好。”

他甚至都無法安撫她的情緒:“春天,彆緊張,鎮定些。”

春天的手抓在衣袍上,又放開,又抓緊,將自己的衣裳揉的皺巴巴的:“如果找不到爹爹怎麼辦,好些年過去了,誰會知道是哪片土地,如果那地方什麼都沒有...如果河水漲水、野火吞噬...什麼都沒有了呢...如果我們走錯了路...如果當年的戰場根本就不在那兒...”

她的手冰涼又顫抖。

那些亡魂,究竟埋骨在哪一片青青草地之下。

不等李渭回答,她想了又想,給自己鼓把勁:\應該還在的吧,肯定不會弄錯的,如果我們去,縱使屍骨不見,也有拋灑過熱血的黃土可以緬懷。\

她怔怔坐下,毫無意識的拔著地上的綠草,半晌李渭看見她捂著臉,肩頭起伏,不由得歎一口氣,輕拍她瘦弱的背。

她扭扭肩膀,甩開他的安慰。

彆扭又倔強的小女兒。

李渭柔聲安撫她:“肯定能找到的。當年小春都尉出甘露川西行八百裡,入綠駝山穀,驅行至曳咥河,遇沙缽羅增部,兵潰於河東,邊境戰事吃緊,各關隘頻頻和突厥交鋒,沒有人前去打掃戰場,那附近也沒有人煙,偶爾有牧民路過,我們此去,應當還能撿到當時的兵甲箭矢。”

如果屍骨沒有被野獸拖食,任憑風吹雨打,大雪掩埋的話,應該能尋到很多具森然白骨。

她默默抽泣了一會,擦

擦淚水坐直身軀,問他:“律典有雲:士卒從軍死者,收陣亡遺骸,歸其縣家,官中給絹送錢,撫養遺孤,免徭役。為什麼軍裡不肯去收斂骨殖,將領們豈能視律法而不顧?”

“律典是律典,實際做起來如何容易。戰事頻起,每每一戰傷亡甚多,往往不計其數,清掃戰場時,軍裡會先將有品秩的將士遺骸收葬,扶棺送回,至於普通兵卒,如果軍中有好友同鄉,可以收骨灰托人帶回鄉安葬,餘者籍籍無名之人,為防瘟疫,就地或埋或燒。若是陣亡在敵方陣營,仁慈些的將領會遣使去敵營收遺骸,但大多數都是隨他而去。”

“至於朝廷的撫恤和賞賜,一層層盤剝下來,實際能到亡者家中的,寥寥無幾,尚不夠孤兒寡母度日。甚至有些將領怕部下死傷過多影響軍功,往往瞞報傷亡人數,在文牒上作假。”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如果不打仗多好啊。”她自言自語,“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家破人亡,沒有骨肉分離,百姓安居樂業,異邦互通有無,這樣多好啊。”

“不打仗,阿爹就不會死。”她輕聲道,“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永遠在悔恨,如果那年的花朝節她不貪嘴,如果娘親沒有遇見韋少宗,如果爹爹沒有戰死,一切都會不一樣。

除了怨恨自己之外,她也怨恨合謀害死爹爹的韋少宗和葉良,怨恨將爹爹圍殺的突厥人,但最該恨的,應該是這仿佛永無停歇的戰事。

“隻要有國家在,戰事就永遠不會停歇。”李渭道,“內訌,外患,上位者為了權利和財富,居下者為了溫飽和活命,都要拿拳頭和熱血去博取。就算近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朝廷也一直在打仗,和百越、雲滇、吐蕃、回紇、突厥、新羅,每年大大小小數百場的戰事,又何曾停歇過。”

“朝廷每年都在征兵,軍營那麼艱苦,傷亡那麼多,為什麼大家還要從軍呢。”

“對平民庶門而言,想要功名利祿,大抵文武兩道。要麼寒窗苦讀,走科舉仕途之路,要麼從戎殺敵,以熱血謀前途。”李渭從容道,“供養一個學子,要費舉家財力心力,從軍可以免

賦,還管溫飽,隻要有膽量、不怕死就行。”

她問他:“李渭,你也是為了家人,才入墨離軍的麼?”

火光照耀在他麵龐上,添了幾許柔和:“算是吧。我十七八歲的時候,也有幾分莽撞,那時候喜歡倚馬仗劍,喜歡鬥雞走狗,也喜歡結交好友,那時候已經厭倦了商隊的生活,原想去各處闖蕩一番,後來回家成婚———雲姐比我大了三歲,早到了婚嫁的年齡,老爹隻有這一個女兒,想托付給我照顧,她身體弱,我離不了河西,因緣巧合之下去了墨離軍,想著謀一謀功名富貴,也總比當販夫走卒要好。”

“可是最後你還是從墨離軍出來了...”

“是啊。”他歎氣,仰頭望天際,夜幕沉沉,星月無眠,“上陣殺敵太多了,也會覺得疲憊,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空,全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李渭見她思緒萬千,將篝火撩旺,停住閒聊:“早點歇息吧,明早還要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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