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雨水尚未完全停,白日雖有太陽出來,但夜間或是淩晨時候,總淅淅瀝瀝的下一場雨。
桃花江的大壩,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前前後後加起來,有半裡長。
而江岸河堤,破損之處更多。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修好破裂的堤壩。
桃花江兩岸的百姓損失慘重,因攔水建壩之處,便在上林村五裡之外,因此上林村附近的村莊,便成為了受災最嚴重的區域,也是陵陽境內最嚴重的區域,因此,周修文的賑災重心也放在此處,可謂是最忙碌的人。
他一邊要安撫百姓、安置家園被雨水衝毀的百姓、為災民發放糧食,同時,也要發動官兵與部分百姓從附近的山上挖泥袋裝堵住裂開的堤口。
不過兩日的時間,雲莞再見周修文時,便覺得年輕輕輕的周大人,已是疲憊非常,臉色青白青白的,也不曉得他這樣文弱的書生,能堅持多久。
卻不知,她自己也是一個忙人,擔著整個雲家和上林村的擔子。
上林村的村長沒能幸免於難,幸存下來的人,都以雲家,尤其是雲莞為主心骨,雲家一邊半喪失,一邊處理許多事情。
雲莞更成為雲家的支柱,每每瞧得蕭韞之既心疼又無奈,恨不得幫她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可蕭韞之本身也是一個忙人,尤其在這等特殊時期。
最重要的是,如今雲家,實在難堪重負。
自雲承德在大水之中始終,雲玉娘受了不小的刺激,一直臥病在床,兩小隻還小,還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而桃花喪生在大水之中,更擊垮了雲懷誠,如今的雲懷誠,幾乎變了一個人,成日沉默不語,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讓雲家的人瞧見了,皆憂心不已,雲莞便瞧見大伯娘為此偷偷掉過幾次眼淚。
如今家中許多事情,都交到了雲莞與雲珍兒的手上,而這段雲莞不在家的時間,幾乎是雲珍兒撐起了整個雲家,如今雲莞好不容易回來了,方能分擔一些。
從廚房裡拿了藥給雲玉娘喝下,不過幾日的時間,雲玉娘已瘦了一圈,臉色也帶著病態的蒼白。
兩小隻眼睛紅紅的,站在床邊看著雲玉娘,這幾日,家中遭逢變故,兩小隻心中難安害怕,夜間都不敢獨自睡覺,都是雲莞在陪著,在大水中喪生,母親生病,他們還承受不了這樣的家庭變故,生怕雲玉娘也出了什麼事情。
雲莞拿著帕子給雲玉娘擦了擦唇邊的藥漬:“阿娘可有何處不舒服,我瞧著今日的氣色好了一些。”
因雲玉娘本身身體狀況便非常不好,莫聽雪曾叮囑過,萬不可受到過大的刺激,雲莞便擔心家中的事情,刺激了雲玉娘,這兩日,亦是憂心不已,生怕雲玉娘舊傷複發,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傷。
雲玉娘也知道自己讓女兒擔心了,她瞧著女兒眼底的疲憊與青黑,也不想這樣消頹,但恩愛十多年的丈夫眼睜睜地在自己的麵前被大水衝走,至今生死不明,她實在難以承受。
“阿莞,彆擔心,阿娘沒事。”
雲莞柔聲道:“阿娘要快些好起來,阿莞很擔心,咱們一家人,還要好好生活下去。”
兩小隻也緊跟著接口:“阿娘要快點好起來。”
雲玉娘伸手,替小兒子小女兒擦掉眼角的淚水:“哭什麼,阿娘還在呢,彆怕。”
“嗚嗚嗚……”
雲莞摸了摸弟弟妹妹的發頂,道:“沒事的,萬事有阿姐在呢,都好好的,很快便會好起來的。”
也不知是安慰兩小隻,還是說給自己聽,雲莞聲音裡帶著幾分悵然,隻雲玉娘瞧著女兒尖瘦了不少的下巴,心疼不已,強忍住失去丈夫的悲傷,道:“阿莞也要好好休息,娘過兩日便好了,家裡的擔子,不能隻讓我的阿莞來扛著。”
雲莞抱了抱雲玉娘,親昵地在她的肩頭蹭了蹭:“阿娘要快些好起來。”
待她拿著空碗從雲玉娘的屋裡出來時,便見雲懷誠怔怔地坐在院裡的石椅上,盯著手裡的一隻簪子看,如同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動不動的。
不過是幾日的時間,二哥已清減了許多,原本就瘦弱的身軀,瞧著越發瘦弱,似乎風一出來,便能將他吹倒一般。
這便是他這幾日的狀態,茶飯不思,每日隻盯著那隻簪子瞧,便能瞧上半日。
雲莞輕歎了一聲,緩緩走過去,輕聲喚了一聲:“二哥。”
雲懷誠像是不曾聽見一般,半點回應也沒有,隻盯著手裡的簪子一動不動。
雲莞瞧著,鼻尖越發酸楚:“二哥,嫂嫂若是知道,必定不喜歡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她怎麼安心去?”
聽到雲莞提及桃花,雲懷誠似乎動了一下,緩緩地轉頭,看著雲莞,許是太久不說話了,聲音亦是非常沙啞,“阿莞……”
雲莞扯唇笑了笑:“二哥,阿莞去給你做些東西吃好不好,大伯娘說你今日都未曾進食,你以前說,最喜歡阿莞做的吃食了。”
雲懷誠卻不動,怔怔地盯著手裡的簪子,啞聲道:“阿莞,你知道麼,我找到桃花的那日,原本該是我們成親的日子,她原本應該穿著漂亮的嫁衣,與我拜天地,拜父母,共許百年之約,可是……”
說到這裡,雲懷誠的聲音帶了哽咽,顯得他的嗓音越發苦澀:“可那日卻是我們天人永隔的日子,我們還沒來得及拜天地……”
雲莞低頭不語,她能感受到二哥的悲傷,二哥跟嫂嫂的感情這樣好,事情又偏偏發生在他們成婚的這兩日,所以家裡人一直擔心雲懷誠會想不開。
雲懷誠瘦得兩頰凹陷,喃喃道:“這隻簪子,原是我送給桃花的,我曾對她說,日後瞧見了簪子,便如同我在她身邊一般,可那一夜發大水,我卻不在桃花的身邊……”
雲莞心中一哽:“二哥……”
雲懷誠自顧自地說著:“大水那樣可怕,她一個女子,被卷入洪水中,又不會遊水,便誰會,也擋不住那樣的洪流,不曉得多麼害怕,可她卻緊緊地攥著這隻簪子不放,那日我找到她,花費了許久的力氣,才將這簪子從她的手中拿出來,她那時,不知多麼無助,可我卻不在……”
雲懷誠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自責:“桃花肯定在怪我,怪我救不了她,怪我讓她在洪水中漂流了幾日幾夜也找不
到她,她一定是怪我的……”
“我連見她最後一麵都不行。”
“她原本應該是我的妻子,與我快快樂樂過一生才是……”
雲懷誠握著簪子的手,指尖幾乎發白,他在責怪自己。
雲莞眼眶不可控製地湧上一層熱意:“二哥,那不怪你的,嫂嫂她,她也不會怪你的。”
雲懷誠帶著哭腔說:“她一定是怪我的,阿莞,二哥真沒用,連自己的妻子也保護不好……”
雲莞放下手裡的空碗,輕輕拍了拍雲懷誠的肩膀:“二哥,嫂嫂不會怪你的,否則便不會這般緊緊地攥著你送她的簪子了,這一切,都不是二哥的錯,洪災不是二哥的錯,二哥心裡難受,便痛痛快快地哭一場,而後好好振作起來,嫂嫂若是知道你這般折磨自己,心裡肯定不開心,她才不想瞧見二哥這般難受的樣子。”
自桃花喪生在洪水中之後,雲懷誠便從未對人說過這些話,更沒有情緒爆發的時候。
他悲痛,但痛都藏著,積在心裡,讓人看著擔心,卻又無能為力。
此刻,他終於在雲莞的溫聲安慰中,忍不住崩潰了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抵擋不住痛失所愛的痛苦,像個丟失了最心愛的東西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雲莞抽了抽鼻子,輕輕拍了拍雲懷誠的肩膀,輕聲道:“二哥心裡難受了,便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桃花姐姐,她會永遠地活在你的心中。
但大約是這樣痛快地發泄了一場,又因為近日未曾好好進食,這幾日也不曾好好睡眠,雲懷誠竟一下子暈了過去。
雲莞急得大駭:“二哥!?♂♂請來舊時光文學%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蕭韞之聞聲從月門外匆匆進來,“阿莞。”
雲莞快哭了,“二哥他……”
蕭韞之快步過去,接過雲懷誠,摸了一把雲懷誠的脈門,安撫道:“阿莞彆急,隻是情緒過激,暫時暈了過去,好好休息一番便好。”
“真的沒事麼?”雲莞眼睛發紅。
蕭韞之撫了撫她的發頂,“無事的,彆擔心,阿莞信我。”
雲莞輕輕點了點頭,這才鬆了一口氣,雲懷誠已經好幾日不曾休息,這樣也好,若能好好休息一番,也是好的。
大伯和大伯娘知道雲懷誠暈了過去,心中都焦急不已,還好蕭韞之解釋了一番,兩人方放心下來,感激了蕭韞之一陣,夫妻兩人這才去照顧兒子。
雲莞看著雲懷誠躺在床上,輕歎了一聲,與蕭韞之一道退出了雲懷誠的屋子,想起方才的狀況,她鼻腔又泛起了酸意。
為了二哥,也為了桃花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