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
王氏病愈,思謀著嫻姐的婚事宜早不宜遲,夜長夢多,找來官媒王婆子商議,方家已合了兒子和嫻姐的生辰八字,並無不妥。
一切順遂,單等著下定。放大定的日期定在十月初六。
王氏算了下日子,現已是八月中,嫻姐的嫁妝喜服也該緊著籌備。
方家那邊,方公子以為娶的是惠姐,自是歡喜,方洪生和夫人見婚書上是賈府三房嫡女,也無甚異議。
王氏怕惠姐知道生事,吩咐下去,獨瞞著惠姐一人,誰也不許走漏消息。
主母嚴命,下人們那個也不敢多嘴,三房上上下下都知道,隻惠姐還蒙在鼓裡。
立秋,微收煩暑。
惠姐坐在房中百無聊賴,她和嫻姐住一個院子,正房一東一西,平素無聊想找嫻姐,嫻姐總是不大愛搭理她。
從前不住一個院子,矛盾還少,到一起後,姊妹同進同出,惠姐抓尖,爭強好勝,搶了姐姐的風頭,嫻姐嘴上不說,背後抱怨,本來嫡庶貴賤之分,原本不親厚,此番更巴不得離了她,好在婚事已定,不久既出嫁,也就一般不與之計較,敬而遠之。
惠姐歪頭捏著繡帕,凝望天空幾朵淡淡的白雲,心思飛遠,幻覺中耀眼的陽光下站著俊朗方公子。
惠姐嬌嫩的臉頰飄上層輕粉,握住帕子,癡癡笑了。
她已知父親把蔡邑伯孫家的婚事退了,盼著朝一日嫁給人才出眾的方公子。
旁邊丫鬟小碟見姑娘自顧自吃吃地笑,一時摸不著頭腦,道:“姑娘,今兒日頭好,姑娘不去花園裡走走。”
這段日子,嫻姐和惠姐跟王氏花錢請的針線上的孫師傅學女紅,孫師傅人極認真,做事一板一眼,要求甚嚴,總算孫師傅有事歸家,這才得了半日空閒。
惠姐聽這丫頭說的不差,站起身,歡快地道:“我們就去花園,有日子沒去,轉眼都上秋了,花兒都要凋謝了。”
說罷,小丫頭服侍梳洗打扮一番。
出去門外,抬頭望見蔚藍的天空明澈通透,心情愉悅,身子輕飄飄的,像隻小燕子。
主仆二人在粉牆儘頭拐了個彎,迎頭遇上鄒姨娘,看惠姐一臉春風,未說話先帶著三分笑道:“惠姑娘去那呀?”
惠姐歡快聲兒道:“今兒天好,去園子裡走走。”
惠姐平素是不大愛搭理鄒姨娘,沒有子嗣,也不得父親寵,沒什麼前途,今個偏趕上心情佳,同她多說了兩句。
鄒姨娘心裡嘲嗤,臉上卻一副親近模樣,拉了她的手,扯過一旁,悄聲道:“我有句話同姑娘說,姑娘心裡知道就行,跟旁人彆說是我說給姑娘的。”
惠姐看她神神秘秘的,好奇道:“你說吧,我不說就是。”
鄒姨娘悄聲耳語幾句,就看惠姐立時臉色都變了,差了聲兒道:“是真的。”
鄒姨娘看看左右,無人經過,小聲道:“可不是真的,都換了貼了,就等著下聘,年下完婚。姑娘和嫻姐住一個院,難道不知?”
鄒姨娘看惠姐一副失魂落魄,不屑,暗自稱願,又下舌道:“嫻姐的嫁妝太太都預備下了,太太私房錢陪了不少,喜服還是花大價錢找禦繡坊的大師傅做的,專門仿照宮裡的花樣繡的。”
說完,看她臉,又加了句:“嫡女就是不一樣,看大房庶出的容二姑娘嫁妝中的繡品都是府上繡娘繡的。”
惠姐臉色越發難看,咬得唇竟有點發白,才相信是真的。
“姑娘沒事我先走了。”鄒姨娘看她這副樣子,心想:怪道外間傳言,惠姐和那方公子有一腿,人的名,樹的影,非空穴來風。
又小聲囑咐道:“可彆說是我說出去的,看太太責怪,嫻姐知道該羞臊了。”
惠姐呆呆的也沒留意鄒姨娘什麼時候離開的,猶自站著,死命扯著手裡的帕子,她想不明白,明明方公子求娶的是自己,都說好了,怎麼臨時變成了嫻姐兒,對了,一定是嫡母從中作梗,或是媒婆沒說清楚,這一想,忙就一路小跑去上房找嫡母王氏,連小蝶在後麵直喚姑娘等等,也不理。
王氏正瞧嫻姐的嫁妝單子,又提筆加了兩樣,心道:嫻姐的嫁妝不能太儉省了,方家是什麼人家,少了瞧不上眼,嫻姐自己也抬不起頭。
正低頭琢磨,就見眼前磚地上出現一雙紅繡鞋,金絲線鎖口,繡大朵牡丹,花蕊上還綴顆珠子,知道是誰了,王氏嘴角一撇,徐徐抬起頭,那抹冷笑已收起,換上一副慈愛的麵容,和聲問:“是惠姐啊,沒去找嫻姐玩?”
惠姐定定地看著她嫡母,脫口道:“姐姐要嫁人了是嗎?”
王氏一愣,馬上反應過來,道:“你聽誰說的?你姐姐是有一家來求婚,指名要你姐姐,她婆婆啊,出身清貴,詩禮人家,就喜你姐姐這樣大家閨秀,說端莊穩重,上趕著求著我們家,要娶你姐姐。”
惠姐不信,道:“聽說姐姐許了方家,闔府都知道了,母親因何瞞我一人?”
王氏暗罵:這又是那個長舌婦,亂嚼舌根。
心裡罵,臉上卻帶笑道:“方家求娶你姐姐,這婚事是你爹做主訂的,我原不大願意,怎奈你爹看好這頭婚事,說名當戶對,年貌相當,硬是定下了 。”
惠姐極度失望,猶不甘心道:“方家卻是求娶的姐姐?”
王氏忍著性子道:“婚姻大事,豈是兒戲,不然府上還有那位姑娘堪配方家。”
惠姐臉一紅,知道嫡母暗諷自己,心中有氣,嫡母給她訂蔡邑伯孫家婚事,她就徹底看透嫡母心思。
於是抬起頭,輕蔑地撇嘴道:“女兒不信,方公子相貌堂堂,會相中姐姐,依女兒猜定是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