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煤山也好,還是被派出去的大船也好,想要有成果,那都要費不少時間。
趙昱花了銀子,派了人手,事情便全都交給底下人去做,自己雙手一攤,除了朝事之外,反而閒了下來。
他這會兒剛與聞茵心意相通,恨不得整日都與聞茵待在一塊兒,白日裡在宮中處理完了公務,便忍不住偷偷溜出宮去找聞茵。
聞茵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皇帝當了甩手掌櫃,這些事情便都堆到了她的身上。趙昱也不打擾,就坐在一旁一邊讀書一邊陪著,偶爾做的無聊了,就讓侍衛陪著在京城裡逛逛。
托了上回借錢的福,聞茵生怕他再做出借錢的丟臉事,特地給他身上放了銀子。托了這些銀子的福,趙昱手腳一下子大方起來。
他想著自己未來會有的金山,一時便克製不住,在街上看見了什麼都想要買一份帶回去給聞茵嘗嘗。這些日子裡,聞茵便嘗到了不少京城裡的各色小吃。
天氣變涼,非但是穿的衣裳變厚,連街上的小吃也多變成了熱騰騰的。趙昱最近喜歡上了一個新吃食,燙鍋子。
支一個爐子,上麵架一個銅鍋,裡麵倒入熬煮好的雞湯,而後便加入各種食材。宮中的吃食樣樣講究精致,鮮少有這樣許多人圍在一塊兒吃的,趙昱嘗了一回,便興致勃勃。
他是皇帝,除了聞茵之外,也沒有人敢與他同鍋而食,趙昱也不介意,他本來也就隻想與聞茵一起吃而已。
聞茵白日都待在宮外,他便巴巴追到了宮外來,為了吃的好,特地賞了一個禦廚過來,於是連著其他人的夥食也一下子好了不少。
到了午膳時間,趙昱便讓人把爐子支好,銅鍋架好,再倒入禦廚精心熬製的雞湯,加入各種配料,再指使侍衛去街上買來最新鮮的食材,至於其他貴價的,則是廚房裡的禦廚早早備好。
等鍋子咕嚕咕嚕沸騰時,趙昱便捧著碗,眼巴巴地湊到聞茵身邊等著她。
聞茵隻能無奈地停了筆。
“因為夫君你的緣故,我這屋中每日都是吃食的味道。”聞茵說:“每日其他人過來彙報,進屋便得先咽一下口水。已經有好幾人來找我抱怨過了。”
“管他們作甚。”趙昱擺了擺手,毫不介意地道:“讓他們隻管羨慕著,朕也不會分他們一口。你快過來,今日可是有上好的羊肉。”
羊肉被切成了薄片,在沸湯裡滾兩圈就熟透,碗中是禦廚事先調好的醬汁,羊肉在裡麵裹了一圈,而後放入口中,滋味鮮美,連趙昱最怕的膻味都沒有。
旁邊一個侍衛端著盤子,一片一片地往裡頭下肉。
聞茵看了他一眼,都忍不住心生同情。
她的下屬們過來彙報時,至少已經過去了許久,味道散了不少,可這侍衛卻是直麵著迎接。偏偏身份有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與皇帝一塊兒在同一個鍋裡吃東西。
聞茵往鍋中夾了一些白菜,而後便忍不住朝屋外看去。
注意到她的視線,趙昱道:“今日我出門時,外麵還下雪了。”
“那夫君得小心些,雪天路滑,行路也不方便。”
“你放心,我可小心著呢。”趙昱道:“彆下羊肉了,換一盤。”
侍衛便放下羊肉的盤子,拿起了旁邊盛滿了魚片的盤子。
聞茵也拿起筷子。魚片被切得薄如蟬翼,肌理分明,如羊肉一般,在鍋內滾了兩圈便熟了,她先夾起來,替皇帝將其中的小刺也剃了,才夾到皇帝碗中。
“聽說在南邊,還有一種吃法。”趙昱低頭吃得美滋滋的:“朕在雜記裡看見,南方會將魚肉打成肉糜,再搓成丸狀,叫做魚丸,煮湯最鮮美。若是放入鍋子裡,應當也是好吃的。”
聞茵莞爾,“那下次便讓禦廚試試看。”
趙昱便吃得更美了。
等一頓吃完,侍衛才連忙逃入了廚房裡,為自己尋找吃食。今日過來彙報的下屬便又聞到了香噴噴的味道,一邊彙報,一邊口水直流。等到了黃昏時,便三五成群地也去吃燙鍋子了。
等聞茵回宮時,街上的雪都被清理乾淨,隻剩下屋頂還是雪白。遠遠看著皇宮那邊,白雪紅牆,與平日裡相比,另有一番意境。
“到了冬天,便更要小心了。”聞茵一邊說,一邊給趙昱講:“每年冬天都是最難熬的,百姓們手頭緊,隻能上山砍柴過冬,隻是柴禾燒的快,路上又冷,每年這個時候,還是會有許多人會凍死。其中,就屬這些乞丐們最多,每年巡邏的士兵都能找到不少乞丐的屍體。”
聽到最後兩個字,趙昱忍不住縮了縮腦袋,伸出自己暖和的手,去牽住了聞茵的。聞茵的手也是滾燙的,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皺起眉頭,問:“難道就沒有彆的辦法了?”
聞茵搖頭:“乞丐們沒有銀錢買柴禾,也沒有住處擋風雪,衣被單薄,若是扛不住,隻能說運氣不好。天底下那麼多乞丐,就算是想救,也救不過來。”
“那百姓呢?”
“夫君也見過那些百姓們的屋舍,好的自然是青石磚瓦,若是不好的,屋頂鋪的是茅草,四周牆壁也漏風,棉被不夠厚,衣衫不夠暖和,自然也不好過。”
趙昱擰著眉,饒是他知道此事,也親眼見過,心中早有準備,這會兒也不禁聽著有些難受。
他想要天底下的百姓過的好,可道阻且長,並非一蹴而就,就算是他想立刻辦好,也是有心無力。
“夫君已經做的足夠好了。”聞茵反過來安慰道:“如今百姓們說起來,口中可都是誇讚。夫君還記得先前的那個馬車?”
趙昱點了點頭。
“百姓們沒有車馬,趕路便全都靠腿腳,冬天積雪深,路上便更難走,在路上凍死的人也不少。了車馬,馬車能擋風遮雪,馬能縮短行程,便已經是幫到了百姓。”
趙昱聽著,眼睛便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聞茵之後又說了不少,等回到宮中時,他心中便覺得好受許多,回來一聽到政務,便立刻去辦,半點也不拖延。
可趙昱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
等到了夜裡。
兩人一道用過了晚膳,而後互相在自己的桌上處理完了公務,竟然聞茵先結束,便先一步起身離開。
殿中支了炭盆,後宮雖然縮減了份例,可這種事關人命的東西,卻是沒有減少。如今趙昱都與聞茵住在一處,兩人的份例也放到了一塊,炭盆讓殿中溫暖如春,隻是殿中空曠,也並非是每一處都能暖和到。
趙昱批完最後一個奏折,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放下朱筆,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脫去外衣之後,也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連忙也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聞茵往旁邊挪了挪,將自己躺的暖和的地方讓給了他。
趙昱道:“朕的煤山有消息了,已經雇人挖了不少出來,如今就在往京城裡運,今年雪大,又冷,可以賣不少銀子。”
聞茵手中拿著一本書再看,聞言不禁彎了彎眼睛:“皇上又要開鋪子了?”
“朕知道,百姓們燒柴禾,他們燒不起煤炭,朕隻做京城世家的生意,左右他們不缺銀子,再說,這個時節,肯定緊俏的很。”趙昱說著,還有幾分得意:“你隻看著,不用多久,朕便能讓賬本上的銀子翻上一番。”
聞茵當然相信。
趙昱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說得多了,便覺得困了。他閉上眼睛,迷迷糊糊之間,隱約又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情。
可是是什麼事情呢?
今日的政務處理完了,功課也做完了,也與聞茵一起吃了燙鍋子,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趙昱想了又想,在意識快要沉入睡眠時,他腦子裡靈光一閃。趙昱一下子睜開眼睛,霍然坐了起來。
聞茵被他的反應弄得嚇了一跳:“皇上?”
“不好。”趙昱麵色凝重:“朕忘了一件大事。”
聞茵也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皇上忘了什麼大事?”
可趙昱卻無暇顧及回答她,連忙掀開被子下床,也不管地上冰涼,赤腳便踩了下去,一路快步跑了出去。聞茵一愣,連忙也追了過去,宮女連忙捧起了皇帝的鞋子。
桌上還堆著剛處理完的奏折,趙昱重新拿起來,一個一個翻開,沒看見自己害怕看到的事情,這才長舒一口氣。
“皇上?”
宮女把他的鞋子放下。
聞茵道:“皇上,地上涼,先將鞋穿上吧。”
趙昱一屁股坐下,長舒了一口氣,抬起腳來讓宮女替自己穿鞋。
他心有餘悸地道:“幸好幸好。”
聞茵不解:“什麼幸好?”
“朕擔心的事情,還沒有發生。”趙昱立刻抽出來一張紙,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他一邊寫,一邊道:“再過些時日,北邊就要出現雪患,可要死不少人。”
聞茵聽了一愣。
她張口想要反駁,想說自己從未聽過這樣的消息,可見皇帝難得嚴肅的樣子,又將自己的話吞了回去。
皇帝也並非是第一回這樣。
要是聞茵記得沒錯,上一次,皇帝也是用這樣篤定的語氣說出了江南會有水患。那時候她也是將信將疑,但是並沒有反駁,而是跟著皇帝去了江南,誰知道,到了江南之後,竟然真的發現了問題。
若不是他們去的及時,說不定江南的百姓都要死上不少人。
可這回皇帝又以同樣的態度,說了北方會有雪患。
聞茵想了想,覺得也並非沒有道理。
北方多雪,京城已經是如此,每年積雪深厚,都要凍死不少人。更何況是更北邊,往年並非是沒有過,在雪大山又多的地方,山上積雪太多,雪崩突如其來,山腳下村莊裡的百姓們毫無防備,大雪將村莊壓垮,有不少人喪生在雪崩之中。
此乃天災,無法預知,也無法避開,隻能之後儘力營救。
可今年,卻還沒有傳來這樣的消息,皇帝卻是信誓旦旦,十分確定。
聞茵頓了頓,問:“這也是皇上夢見的?”
皇帝筆尖一頓,而後重重地點了點頭:“沒錯。”
上回也是他夢見的。聞茵聽他這樣說,反而有些相信了。
“朕上回夢見江南水患的時候,便夢見了此事。”趙昱說:“隻是那時候水患事情緊急,朕就將此事給忘了,到了如今,才勉強想起來。”
聞茵安慰:“皇上既然想起來了,此事又還沒有發生,一切都還來得及挽回。不知道在皇上的夢中,此事是否有發生的時期?”
趙昱點了點頭,說了一個準確的日子。
上輩子,唯獨這兩件事,讓他最是印象深刻。
也正是因為這兩件事情,才讓聞英在民間名聲大振,雪災之後,百姓們便徹底站到了聞英那一邊。就算是趙昱忘記了,小話本裡也清楚的寫明了時間,他想要忘記都難。
聞茵又頓了頓。
皇帝說的時間太準,反而讓她有些懷疑真實性了。
可她話中還是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能夢到這些,一定是先祖保佑。如今距離皇上所說的日子還有一月有餘,這時候開始準備,還來得及。”
聞茵又問:“皇上的夢裡麵,是否還說了發生雪災的地點?”
趙昱又點了點頭:“是一個叫做大寧鄉的地方。”
聞茵道:“那便派人去大寧鄉,讓那兒的百姓先離開,去彆的地方安置。自然,也有可能是皇上夢裡頭的地方有些偏差,至於其他地方,也全都要保持警惕。”
趙昱重重點了點頭。
隻有他自己知道,此事絕對不會有偏差。
因為他親身經曆過,就在上輩子,也是在大寧鄉,那兒發生了雪患,底下村莊裡的百姓全都被大雪壓在底下,哪怕是聞英帶人過去儘力救援,卻還是死了許多人。
趙昱有些想不起來死了多少人,可他卻是知道,在上輩子,在小話本裡,那些人命都是他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