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繁花原著小說 金宇澄 12430 字 9個月前

當年,阿寶經常到淮海路“偉民”看郵票。禮拜天熱鬨,人人手拿集郵簿,走來走去,互相可以直接問,有啥郵票吧。對方上下端詳,遞過簿子來,隨便翻看。考究一點,自備放大鏡,郵票鑷子,夾了一張郵票,看背麵有否老垢,撕跡,膠水版,還是清爽底版,票齒全,還是缺,發現有興趣品種,翻開自家郵冊,指其中一張或幾張郵票說,對調好吧。對方同意,恭敬呈上,讓人橫翻豎看,選一或幾,最後成交。不同意交換,可以開價,討價還價。類此私下交易,基本以年齡劃分,拖鼻涕小學生,小朋友,手中簿子與票品,一般四麵起毛,票麵積垢汙斑,像野小囡的頭頸,不清不爽,齷齪。小朋友翻開郵票簿,一般是五爪金龍,指頭直接戳到票麵上,拖前拉後,移來移去,插進插出,無所謂品相細節。等到讀初中,開始懂事,出手也就清爽。年紀再大一點,郵集翻開,簿中乾坤,可稱山青水綠,彈眼落睛。因此,雙方年齡,身份不對,相貌,衛生有差異,屬於不一樣的人,提出要看郵票,通常以翻白眼為回答,不予理睬。這種場子,周圍還有黃牛遊蕩,手拿幾隻信封,整套郵票,用玻璃紙疊好,一包一價,有貴有賤,依靠口頭搭訕,輕易不露貨色,隻憑不爛之舌,整袋打悶包,賣“野人頭”。集郵人群的階級分彆,如此清晰。

這個階段,阿寶隻有普通票,香港哥哥寄來幾本蓋銷票,其中一本英國出品小型集郵冊,仿鱷魚皮,黑漆麵子,手裡一夾,樣子好。阿寶每次帶出來,裡麵是聖馬力諾,列支敦士登等小國零散普票,包括藍,灰色調早期民國普票,看得小朋友垂涎欲滴。另有單獨一枚,郵戳蓋成墨糊塗的民初加價票,大人認為不值幾鈿。新中國初期千元麵值零散票,每次也全部帶來,目的是一個,努力用這些郵票,交換阿寶喜歡的植物,花卉兩類常規主題。當然,類此品種,如恒河沙數,數不勝數。阿寶即使儘力收集,永遠銀根抽緊,出手寒酸,隻能望洋興歎,即使看一眼店裡高級收藏,作為中學生,缺少機緣。這個年齡段的收集者,通常不可能進入“偉民”,以及思南郵局斜對麵另一家私人集郵店“華外”。這兩爿店,是大人世界,窗明幾淨,老板隻接待一到兩位體麵老客人。主客雙方等於觀棋,對麵坐定,老板取出超大郵票簿,殷勤提供客人瀏覽,如五十枚一套瑞士,匈牙利植物花卉郵票。寒士隻能立於外肆,隔櫥窗玻璃望一望,聊飽眼福。這個以兩家私人集郵店,一家思南郵局櫃台為中心的場子,阿寶時常帶了蓓蒂遊蕩。

這天蓓蒂穿碎花小裙子,頭戴藍蝴蝶結,蝴蝶一樣飛來飛去。阿寶曾經送蓓蒂一套六枚蘇聯兒童郵票,加加林宇宙飛船主題,兒童塗鴉題材的套票,現在蓓蒂的郵集裡,已經消失了。蓓蒂說,我六調二,換了一張哥倫比亞美女票,一枚法國皇後絲網印刷票,相當合算。哥倫比亞女人,1960年度全國美女,細高跟皮鞋,網眼絲襪,玉腿畢露。另一枚是路易十六皇後,氣質過人,玄色長裙,斜靠黃金寶座,據說皇後因為克夫,最終推上斷頭台,機器一響,頭滾到籮筐裡,阿寶深感不祥。蓓蒂說,優雅吧,就算去死,皇後也美麗。蓓蒂喜歡美女,公主,另是瑞士版蝴蝶票。親戚寄來三枚一套蝴蝶新票,南美亞馬遜雨林蝴蝶,寶藍色閃光羽鱗,一大兩小,三屏風式樣,令人難忘。這天蓓蒂帶了這套郵票,自說自話,走進“偉民”。老板是圓圓的胖子,吸煙鬥。阿寶貼到玻璃上看。蓓蒂舉起藍皮小郵集,遞到老板手裡,翻到亞馬遜雨林蝴蝶一頁。

老板看看蓓蒂,看了看郵票,想了想,合上藍皮郵集,轉身從背後架子裡,抽出一本五十厘米見方的大郵冊,攤到玻璃櫃台上,櫃台比一般商店矮,前麵兩隻軟凳。蓓蒂靜靜翻看。老板走到櫃台外,恭恭敬敬,動一動凳子,讓蓓蒂坐穩。每當一頁閃亮翻過,老板低頭與蓓蒂解釋。阿寶立於玻璃櫥窗外,聞到潮濕的蘭花香氣,麵前一陣熱雨,整群整群花色蝴蝶,從玻璃櫃台前亮燦燦飛起,飛過蓓蒂頭頂的藍顏色蝴蝶結。這本郵冊本身,像蝴蝶斑斕的翅膀,繁星滿目,光芒四射。

“偉民”櫥窗裡擺出的植物郵票,有一套三十八枚,十字花科匈牙利郵票,百姝嬌媚,鮮豔逼真。植物種類郵票,發行品種滿坑滿穀,蘇聯郵票常有小白樺。德國,椴樹小全張。美國有橡樹,洋鬆,花旗鬆專題。

花卉專題,更是奪目繽紛。南洋,菲律賓,泰國常推蘭花,顏色印刷一般。朝鮮有幾種金達萊,單張,兩張一套,樣子少,紙質粗,有色差。日本長年“每月一花”,集不勝集。中國1960年版菊花全套十八枚,畫功讚。有一天,蓓蒂對阿寶說,私人可以印郵票,阿寶想印啥呢。阿寶想想說,古代人講過,玉簪寒,丁香瘦,稚綠嬌紅,隻要是花,就可以印郵票。蓓蒂說,啥。阿寶說,舊書裡講花,就是女人,比方“姚女”,是水仙花,“女史”,也是水仙花。“帝女”,菊花。“命婦”,重瓣海棠。“女郎”,木蘭花。“季女”,玉簪花。“療愁”,是萱草。“倒影”,鳳仙花,“望江南”,是決明花。“雪團圜”,繡球花。蓓蒂說,阿婆講“怕癢”,是紫薇花,“離娘草”,是玫瑰,其他聽不懂。阿寶說,“無雙豔”是啥,猜猜看。蓓蒂說,猜不出來。阿寶說,牡丹。蓓蒂說,我不歡喜,牡丹,等於紙頭花,染了粉紅顏色,紫顏色。阿寶說,上海好看的花,是啥呢。蓓蒂說,我歡喜梔子花。阿寶說,樹呢。蓓蒂說,法國梧桐對吧。阿寶說,馬路賣的茉莉花手圈,一小把梔子花,一對羊毫筆尖樣子白蘭花,可以做三張一套的郵票。蓓蒂說,讚,還有呢。阿寶說,法國梧桐,做四方聯,春夏秋冬四張。蓓蒂說,不好看。阿寶說,春天,新葉子一張,6月份,梧桐樹褪皮一張,樹皮其實有深淡三種顏色,好看。秋天,黃葉子配梧桐懸鈴子一張,冬天是雪,樹葉看不到了,雪積到椏枝上,有一隻胖胖的麻雀,也好看。蓓蒂說,不歡喜,我其實歡喜月季,五月裡,牆籬笆上麵“七姊妹”,單瓣白顏色,也好看。阿寶說,一枝濃杏,五色薔薇,以前複興公園,白玫瑰,“十姊妹”最出名。蓓蒂說,七跟十,是叫名不一樣,粉紅,黃的,大紅,紫紅,重瓣十姊妹,也好看,可以做一套吧。阿寶說,英國郵票裡最多,全部叫玫瑰,品種最全,因為英國花園最有名。蓓蒂說,龍華桃花,印四方聯可以吧。桃花,其實一直比梅花好看。阿寶說,桃花也叫“銷恨”,重葉桃花名稱是“助嬌”,總有點笨,梅花清爽。蓓蒂說,楊柳條,桃花,海棠,新芭蕉葉子,做一套呢。阿寶說,這真是想不到,春天景象,可以的。蓓蒂說,枇杷,楊梅,李子,黃桃,黃金瓜,青皮綠玉瓜,夜開花,蓬蒿菜,可以當作一套吧。阿寶說,這不對了,就算開水果店,也不像的。蓓蒂說,外國票,是可以的,大單張,擺一隻大盤子。

阿寶笑笑。蓓蒂說,真有一大堆呀,樣樣式式擺起來。阿寶笑笑。蓓蒂說,蘋果,生梨,花旗蜜橘,葡萄,卷心菜,洋蔥頭,黃瓜,洋山芋,番茄,芹菜,生菜,大蒜頭,大蔥,香菇,蘑菇,胡蘿卜,香瓜,西瓜,外加火腿,蹄髓,熏肉,鱒魚,野雞野鴨,統統堆起來,下麵台布,旁邊有獵槍,子彈帶,煙鬥,煙鬥絲,獵刀,捏皺的西餐巾,銀餐具,幾隻切開大麵包,小麵包,橄欖油,胡椒瓶,幾種起司,蛋糕,果醬,白脫奶油,辣醬油,牛奶罐,杯子,啤酒,茶壺,葡萄酒,旁邊,是厚窗簾。阿寶說,乖小囡,記性真好,靜物小全張,大麵值法郎,一般的集郵簿,絕對擺不進的。蓓蒂說,“華外”老板講,這種超級航空母艦,假使1961年看到,中國上海人,人人就會咽饞唾,得饞癆病,發胃病,急性胃炎,三13三夜咽不著。阿寶看蓓蒂冰雪聰明的樣子,心裡歡喜。

此刻,屋頂上夏風涼爽,複興公園香樟墨綠,梧桐青黃,眼前鋪滿棕紅色高低屋脊,聽見弄堂裡阿婆喊,蓓蒂,蓓蒂,蓓蒂呀。阿寶說,阿婆喊不動了,下去吧。蓓蒂說,昨天,阿婆跟爸爸講,想去紹興鄉下走一趟,來上海好多年了,現在想去死。阿寶說,瞎講啥呢,下去吧。蓓蒂說,蔦蘿曉得吧,一開花,小紅星樣子。阿寶說,阿婆每年種的,鄰居牆頭上也有。蓓蒂說,我一講郵票,阿婆就笑了,因為菜地名堂最多,油菜花好吧,可以出郵票,草頭,就是金花菜,做一張,薺菜開花做一張,芝麻開花一張,豆苗開花一張,綠豆赤豆開花,兩張,蘿b。阿寶說,不要講了。蓓蒂說,阿婆講了“水八仙”,水芹,茭白,蓮藕,茨菰,荸薺,紅菱,蓴菜,南芡,做一套吧。阿寶說,好昧,再講下去,天暗了也講不光。蓓蒂說,蔦蘿跟金銀花,淩霄,紫藤,算不算四方聯呢。阿寶說,已經講了不少,不要再講了。蓓蒂說,再講講呀,講呀。阿寶說,好是好,隻是,前兩種開得早了,蔦蘿是草本,跟喇叭花比較相配。蓓蒂說,不對,我不喜歡喇叭花,太陽出來就結束了,我不要。阿寶說,日本人叫“朝顏”,時間短,隻是,花開得再興,總歸是謝的。蓓蒂不響。阿寶說,古代人講的,香色今何在,空枝對晚風。蓓蒂說,我不懂,我不開心。阿寶靜了下來。蓓蒂說,阿婆唱的歌是,蘿卜花開結牡丹/牡丹姊姊要嫁人/石榴姊姊做媒人/金轎來/弗起身/銀轎來/弗起身/到得花花轎來就起身。阿寶說,我曉得了。蓓蒂說,還有一個,七歲姑娘坐矮凳/外公騎馬做媒人/爹爹杭州打頭冕/姆媽房裡繡羅裙,繡得幾朵花,繡了三朵鴛鴦花。

阿寶說,好了,好了。蓓蒂笑笑說,阿寶種花,我就做蝴蝶。阿寶說,嗯。

蓓蒂說,其實我就是蝴蝶。阿寶說,我喜歡樹。蓓蒂說,嗯,蝴蝶最喜歡花,喜歡樹,喜歡飛。

當時,製造局路花神廟一帶,有花草攤販。上海新老兩個城隍廟,南京西路,徐家彙有花店。陝西南路,現今的“百盛”馬路兩麵,各有雙開間玻璃花房,租界外僑多,單賣切花,營業到1966年止。蓓蒂提到花樹的年份,思南路奧斯丁汽車已經消失。有一天,祖父與阿寶坐三輪車,到紅雲路新城隍廟,見一個紹興人擺花攤,野生桂花共總三棵,幾蒲包草蘭,虎刺,細竹,魯迅筆下何首烏等等雜項。紹興人說,“越桃”要不要,就是梔子花。阿寶不響。紹興人說,“驚睡客”要吧,阿寶說,啥。

紹興人說,就是瑞香,要不要。阿寶搖頭。紹興人說,“蛺蝶”要不要,鄉下叫“射乾旗”,開出花來六瓣,有細紅點子,抽出一根芯,有黃須頭,一朵一隻蝴蝶。阿寶不響。紹興人說,“金盞”呢,要不要,花籽八月下種,臘月開花,山裡時鮮貨,“鬨陽花”要吧。祖父說,慢慢講,急啥。紹興人壓低喉嚨說,大先生,我急用鈔票,半夜進山,掘來這批野貨。祖父不響。紹興人說,碰著巡邏民兵,就要吊起來,吃扁擔了。阿寶不響,看中一株桂花。紹興人對祖父說,多少新鮮,泥團有老青苔,兩株一道去。

祖父不響,紹興人說,成雙成對,金桂就是“肉紅”,銀桂,“無瑕玉”,大先生,一株金,一株銀,金銀滿堂,討討吉利。祖父不響。紹興人說,過去的大人家,大牆門,天井裡麵,定規是種一對,金桂銀桂,子孫享福。

祖父說,現在是現在,少講。紹興人說,蔣總統蔣公館,奉化大牆門,天井裡一金一銀兩株桂花,香煞人。祖父說,好好好,不買了。紹興人立刻拎起兩株樹苗,擺上三輪車踏板。車夫講蘇北話說,喂,你再講一句蔣光頭蔣匪幫,你把我聽聽,我不拖你到紅雲路派出所去,我就不是人。

紹興人不響。車夫說,真要查一下子了,你什呢成分,我看你呀,不是個富農,就是個地主。祖父打圓場。

桂花送到思南路,堂哥堂姐覺得新鮮,走出來看。此刻又來一輛三輪車,大伯踉蹌下車,嗶嘰中山裝解開,頭發淩亂。祖父說,天天跑書場,吃大餐,吃老酒,吃成這副樣子了。大伯說,我是薄醉而止,哈,阿寶掘金子呀。堂哥堂姐,扶了大伯進去,祖父跟進去。阿寶到園子裡挖泥,種了一株,看見籬笆外麵,蓓蒂吃一根“求是”牌奶油棒頭糖,與一個中學生慢慢走過來,看見阿寶,立刻就奔過來看。中學生原地不動。

蓓蒂說,種橘子樹呀。阿寶不響。蓓蒂說,我進來幫忙。阿寶說。不要煩我。蓓蒂說,看到馬頭,不開心了。阿寶不響。蓓蒂說,馬頭,過來呀。馬頭走過來,靠近籬笆。蓓蒂說,這是阿寶。馬頭說,阿寶。阿寶點點頭。蓓蒂說,不開心了。阿寶不響。蓓蒂說,是馬頭請我吃的。馬頭說,是的。阿寶說,走開好吧,走開。蓓蒂看看阿寶,就跟馬頭走了,兩人拉開距離,慢慢走遠。第二天,蓓蒂告訴阿寶,昨天,是淑婉姐姐請同學跳舞,有不少人。阿寶不響。蓓蒂說,後來,就碰到了馬頭。阿寶說,嗯。蓓蒂說,馬頭住楊樹浦高郎橋,是淑婉姐姐的表弟。阿寶說,開家庭舞會,犯法的。蓓蒂說,淑婉姐姐講了,不要緊的,全部是文雅人,跟外區阿飛不一樣。阿寶說,啥叫外區阿飛。蓓蒂說,淑婉姐姐講了,淮海路上的阿飛,大部分是外區過來的男工女工。阿寶不響。蓓蒂說,我是不管的,我聽唱片。阿寶說,阿婆講啥,忘記了。蓓蒂說,我覺得馬頭是好人,就是,頭發高了一點,褲腳管細一點。阿寶不響。蓓蒂說,馬頭想帶我去高郎橋去看看,馬頭住的地方,全部是工廠,就是楊樹浦的茭白園,昆明路附近,經常唱“馬路戲”,就是露天唱戲,唱江淮劇,不買票,就可以看了,我不懂啥是江淮劇,想去看,結果讓淑婉姐姐罵了一頓,馬頭一聲不響。阿寶笑笑。蓓蒂說,後來,馬頭就帶我跳了一圈,送我一枝迎春花。阿寶說,是3號裡種的。蓓蒂說,男朋友送我花,是第一次。阿寶笑笑說,小小年紀,就講男朋友。蓓蒂說,後來,淑婉姐姐叫我,如果再想跳舞,就讓馬頭帶。阿寶不響。蓓蒂說,音樂實在太輕了,房間太悶了,唱片放一張又一張,姐姐跳了一次又一次。阿寶說,跳得越多,舞癮越重,有的裡弄,居委會已經上門捉了。蓓蒂說,後來,我就對馬頭講了私人秘密。阿寶不響。蓓蒂放低聲音說,我告訴馬頭了,我想做公主。馬頭笑了笑講,女人長大了,現在樣樣可以做了,可以當搬運工,拉老虎榻車,進屠宰場殺雞,殺鴨子,殺豬玀,開巨龍車,或者開飛機,開火車,開兵艦,但是,不可能當公主的。我講,為啥呢。馬頭講,除非蓓蒂上一代,有皇族血統,否則不可能的。阿寶笑笑。蓓蒂說,馬頭有意思對吧。阿寶說,嗯。蓓蒂說,馬頭覺得,每個人再努力,也是跟血統的,基本改不過來的。

小毛乘24路,到“野味香”門口下車,過淮海路,到斜對麵“淮海坊”弄口,與滬生會合,穿過後弄堂,走進南昌公寓。小學時代,滬生每次經過這座老公寓,喜歡作弄電梯,反複撳電鈴,電梯下來,大家逃散。

開電梯女人衝到公寓門口,大罵癟三,死小囡。大家躲到南昌路不響,待電梯上去,再撳鈴,非讓電梯上下多次,方才滿意離開。此刻,電梯女工看看小毛。滬生說,我尋姝華。女工對小毛說,喂。小毛說,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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