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入夏, 郊外的夜雖比市中心的涼,卻也扛不住翻動,房間裡沒裝空調, 隻有一台袖珍的風扇緩緩運轉, 隨意動兩下就會出一層薄薄的汗,像層透明的皮膚貼在身上。
他說話時仍舊維持原來的動作, 挪也沒挪,吐息順著縫隙像是在往身體裡沁,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鼻尖輕陷時的形狀。
路梔抬頭,和正在舔爪子一臉無辜的小狐狸對上視線, 剛醒的餘溫褪去,她慢吞吞反應過來:“也……不是。”
她抿著唇,就真的沒再動,也不知道該不該動, 調整一下角度什麼的……時間就在她亂七八糟的胡思亂想中過去,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耳尖開始發燙, 哪有人跟寵物比的……狐狸懂什麼……
直到手機震動,是李思怡的視頻電話打進來,她驀然一低頭, 看到傅言商一頭黑發, 立刻做賊心虛地按下了掛斷。
李思怡立刻警覺:【你在乾嘛??有什麼是我不能看的???】
路梔睜著眼睛亂打:【在洗澡。】
等她側著身子發完消息, 麵前埋著的人還是沒動。
她猶豫著開口:“……你是不是睡著了?”
“沒有。”
他答得很快, 一說話感受更清晰,她開始後悔自己開口,但還是緊接著問:“你還生氣嗎?”
“沒。”
她撐著胳膊:“那我起來了,被你枕麻了。”
傅言商偏了下頭,就撐著腦袋看她:“我要說還生氣呢?”
還?那就是說, 之前確實在生氣嗎?
路梔很有誌氣:“那我就再讓你枕一會兒。”
“……”
很快,李思怡的電話再次打進來,她按了接聽。
李思怡:“修改的部分畫手改好了,你看一下呢?”
“看過了,”路梔說,“沒問題。”
對麵的人貼近聽筒,聲音放大:“你講話怎麼這麼虛弱,缺氧了?”
“不是,我晚上還沒吃,有點餓。”
傅言商:“他們訂餐沒叫你?”
下一秒,李思怡撂下一句“我靠你老公回來了”就掛了電話,搞得好像她們平時都背著他說些不可告人的話題。
路梔稍微克製了一下表情管理,這才回答他那個問題:“問過我要不要訂餐,我說不用。中午吃了點,感覺不是很對我胃口。”
“那你晚上也不能不吃飯。”
她舔了下唇,問他:“你不是會做飯嗎?”
“……”
她柔弱地指了指:“他們說冰箱裡有一些菜。”
“……”
他笑:“你就不怕我做的也不合你胃口?”
“這樣嗎,但是井池不是說你做飯挺好吃的嗎?”她說,“那你按照我給你的菜譜做吧,我有一些經常吃的菜譜。”
傅言商起身走到冰箱旁邊,給客房準備的冰箱很矮,小小的一隻,他解下手表,單手搭著櫃門,俯身去看冰箱裡的食材。
路梔一路小跑到他旁邊:“我看過了,有土豆和牛肉,你就坐土豆燉牛腩吧,這個菜很難翻車的,嗯,菜譜我搜到了,土豆去皮200g……”
下一秒話戛然而止,他拆了袋薯片塞她嘴裡:“乖乖等著。”
櫥櫃裡居然還有零食,早知道她也不會餓到現在。
路梔開始專心致誌搜羅裡麵的零食,一邊對他的做菜過程進行監工。
水流下,男人骨感而青筋分明的手掌仔細衝洗蔬菜,足足種品類,土豆和牛肉切好下水,路梔看了眼手機,又看向鍋裡,含著包番茄醬疑惑道:“你這個步驟怎麼好像不對——”
下一秒嘴裡的番茄醬被收繳,全部被他擠入湯底,路梔完全沒有頭緒,湊近道:“你是不是在報複我?”
五分鐘後,軟爛出沙的番茄被搗開,湯底融化醬料,呈現出極有食欲的濃鬱色澤,傅言商最後調整了一下,給她喂了塊牛肉,簡單解釋菜名:“羅宋湯,嘗嘗。”
火候剛好的牛腩裹著酸甜番茄在嘴巴裡麵爆汁,她目光一亮,連連點頭:“好吃。”
“嗯,關火了。”
“等等,”路梔不好意思道,“再下點麵條吧。”
他撐著流理台,抬頭看她一眼:“你倒是挺會指使我。”
她口不擇言,脫口而出:“那我總不能白給你枕吧。”
傅言商點頭,抬了下眉:“你意思是說把你喂飽了就能枕了?”
她立刻高聲:“不行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組織了兩分鐘措辭,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在傅言商也沒追問,她就理所應當地沒再繼續消耗腦細胞。
她確實沒料到傅言商廚藝這麼好,平時在家都是阿姨做飯,他應該很久沒有做了才對——不對,之前有次他去廚房幫了忙,隻炒了一道她一點兒不愛吃的苦瓜,根本嘗不出水平。
她思考著這幾天該怎麼用些小小的手段,讓傅言商承包她在這個荒無外賣的地方的餐。
吃到一半感覺臉上似乎有視線,她轉頭和他對上目光,問:“你是要吃嗎?”
他氣定神閒:“把肉吃光了想起來問我要不要吃了。”
“……”
“不是,我是覺得你如果餓的話會煮你自己那份吧,”她說,“你們晚上沒吃嗎?”
“吃了,我不餓,”他說,“逗逗你,不用緊張。”
路梔撇了撇嘴,低頭繼續咬麵條,他給的量實在太多,吃完之後路梔在屋子裡晃了兩圈,還是覺得飽。
傅言商隻看到她在床邊蕩了兩圈,然後慢吞吞走出房間,沒一會兒又折回來,問他:“要不要散散步?”
*
小鎮的月色總是很好。
門口有方小小的池塘,塘邊密林裡無數飛蟲正在奏鳴,路梔吹了會兒風,問他:“你們晚上吃的什麼?”
“和中午差不多,都很辣,你不喜歡。”
“你們沒吃魚嗎?”
“沒。”
她有些驚詫地轉頭:“一下午都沒釣到?”
“釣到了,”他說,“都放了。”
“你們真有品格,曬得要命釣一下午魚,還全放了,這不白乾嗎。”她隨口說著,仰麵吹風,又忽然轉念,“不過本來很多事就沒意義,比如我們倆站在這裡。”
晚風吹了會兒,她聽到他的聲音。
“怎麼沒有意義。”
她奇怪地轉頭,正想問哪裡有意義,我們這說的不都是飯後消食的廢話嗎——
但下一秒對上他視線,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在哪看過的一句話:親密感就是在漫無目的、不求結果的閒聊中建立起來的。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散步、閒聊、探討,這都是在剛同居甚至一周前,他們絕對不會進行的事情。
忽然意識到這點,路梔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多了解他一些,轉頭問:“你有沒有喜歡做的事情?”
“如果你隻是問粗略的喜歡,那有很多,例如賽車、滑雪、潛水,我都會在當下獲得直觀的愉悅和興奮。”
“但你如果問的是持續性的、必要的、沒有它人生就好像失去活著的意義,哪怕並不身在其中也會掛念的愛好,”他說,“那麼目前沒有。”
“不過個月後你再問我,或許會有不同。”
路梔奇怪道:“你是在發掘什麼新樂趣嗎?”
他笑笑,不置可否,“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