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酒局(3)
宋書短暫的失神後,迅速調整回正常狀態。
她將垂下的碎發挽至耳後,點了點頭,“聽說過。那起案件的涉案金額數目之巨、受害者牽連之廣,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應當算是近十年來的金融大案了。”
“金融大案,嗬。”楚向彬嘲弄地笑了聲。
宋書有些意外,“楚組長似乎不讚同?”
“涉案金額龐大,數個大投資方和秦氏鬨得險些恩斷義絕,秦氏信譽大打折扣――隻一個案子就能做到這樣的程度,對它是個金融大案的說法,我怎麼會不讚同?”
“那楚組長是……”
“你既然是法律專業的高材生,又對國內案例多有研究――那這個案子的結果你是知道的。”
宋書目光輕晃了下。
須臾後,她抬眼,淡淡一笑,“秦氏總經理白頌涉嫌洗錢、股權欺詐在內的數項刑事指控,開庭前畏罪……自殺。她死前留下的自白書坦誠並獨力承擔下所有罪責,唯獨錢款去向下落不明,無法追查。案件懸空,不了了之。”
“哈哈哈……”
楚向彬像是聽到了個什麼好笑的笑話,頭一次在宋書麵前笑得這樣明顯。
但那笑聲裡卻是帶著點冷意的。
宋書裝作不察,“楚組長笑什麼?”
楚向彬說:“我笑什麼?我笑什麼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的錢款,如果真是白頌親自經手,那怎麼會人間蒸發、不留下半點痕跡?”
宋書露出疑惑的表情。
楚向彬又說:“更何況,白頌是什麼人?當年她在秦氏的功業比誰不是綽綽有餘?秦氏原本就有她父輩留下給她的10%的股權,單吃紅利也夠她世世代代衣食無憂;那時候掌權的秦老先生又明顯有意聯姻、將秦氏托付給她――她是撞了牆壞了腦子才去做這種弊遠大於利的事情!”
楚向彬越說越有些激憤,宋書心底的疑惑卻一層層籠罩上來。
如果呂雲開真的是當年栽贓舉證白頌的人,那他的心腹怎麼會有這樣一番憤慨言辭?貌合神離?可公司內的傳言絲毫沒有這樣的動向。
再來,如果呂雲開不是,那楚向彬又為什麼會對這件案件如此敏感,甚至似乎知道一些內情?
宋書思慮之後,還是邁出試探的一步。她裝作無意且好奇的模樣,轉頭看向楚向彬,“楚組長的意思是,這件案子另有隱情?”
“……不知道。”楚向彬笑容一收,“沒人知道,也沒人敢知道。”宋書瞳孔輕縮。
須臾後,她莞爾輕笑,“原來這世上還有楚組長不敢的事情嗎?”
楚向彬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少用激將法。今天我跟你說這些已經是多說了――你不是奇怪為什麼Vio有這樣背離行業市場的發展方向嗎?白頌案就是原因。”
宋書一怔。
楚向彬扭過頭去,“秦總不知道是不是怕了,這件事後,白頌成了全公司上下誰也不敢提的名字――當年那件事更成了禁忌。”
“……”
“而且打那之後,所有和那起案件相關聯的融資、兼並重組、基金管理之類的項目,在秦總那裡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壓――就像呂總說的,秦樓寧可拋棄自己在金融資本市場上天生敏銳得鬼一樣的數字敏感度和判斷力、從根上斷絕再創神話的可能,也要逼著Vio一步步偏離投行常態,重心旁落到風投――”
楚向彬說完,目光往旁邊一掃。
然後他愣了下。
“……你怎麼這麼個表情?”
宋書驀地回神,笑著抬頭。
“楚組長,我沒什麼表情啊。”
楚向彬皺眉,“你剛剛分明就是一副――”
“?”
“……算了。”
楚向彬彆扭地轉開臉。
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去的景物,他不自覺地緊皺著眉。
是錯覺嗎?
可是他明明覺得自己就是看到了,方才回過頭的一瞬間,那副土裡土氣地遮了女孩兒半張臉的黑框眼鏡後,那雙茶色的眼瞳裡明明浮起了那麼難過的情緒。
像是積聚了雨的雲,卻隻是隱忍著不曾表露。
――有那麼一瞬間,楚向彬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點明白秦樓看上這個新人哪點了。
不過秦樓如果在的話,大概會告訴他:你明白個屁。
瘋子喜歡小蚌殼,從來不是隻喜歡她哪一點的。
*
公司裡的轎車最終把宋書和楚向彬送到Q市市區的一間高檔餐廳外。
餐廳樓下的門廊裡,企業負責人麵帶和善的笑容,看起來已經等候多時了。
下車前,楚向彬似乎才想起什麼來,轉頭看向宋書,“你酒量怎麼樣?”
宋書停頓了下,難得地實話實說,“沒喝過。”
“……”楚向彬似乎是被噎了下,不可置信地上下掃了她一遍。
宋書幾乎能從他的表情裡讀出“現在怎麼還有你這種物種活在公司裡”的意思。
楚向彬最終沒有把這個意思明確地表達出來,他隻皺起眉,“怎麼不早說?”
“楚組長,我們是來做儘調的,中介機構也在,應該不會……”
“你以為國內的酒桌文化是開玩笑的?”
宋書沉默。
楚向彬冷看了她一眼,“沒喝過那就當第一次試試吧。反正以後無論在公司哪個小組裡,碰到這種事情都是你們頂上的。”
宋書無奈,“Vio是有拿女職員頂上去灌酒的傳統文化?”
“怎麼,覺著自己被職場性彆歧視了?你接下來準備給我講講公司法裡反歧視之類的條例了?”
“……”宋書不想搭理這條開啟噴火模式的霸王龍,她露出一個溫婉的笑,“當然不是,我會儘力的。”
楚向彬瞥了她一眼,轉身下車。
兩方相遇,自然免不了一套冗長且多廢話的客套寒暄,明明並不相識,偏偏要裝出世交好友的模樣。
看著那位隻差拉著楚向彬去拜把子的企業負責人之一,宋書心裡暗自歎了口氣。
本來以為AI這種近些年的新興項目企業,負責人會是年輕些的、搞技術的,也就以為會純粹一些的。現在看來還是她太想當然――會拉著融資方到酒局上去玩資本的,終歸都是這些企業裡的老油條。
事實也證明了宋書的猜想。
曆史沿革和股東情況介紹完,一輪酒敬上來;重大股權變動和重大重組情況了解過,又是一輪酒上來;公司組織結構和製度章程捋了遍,還是一輪酒……
話在酒裡,全在酒裡。
直到中間一個牽係到企業三會設立的敏.感問題,負責人似乎缺了點準備,臨時找了個摘花的理由去了洗手間。
宋書喝得麵色嫣紅,見酒桌旁近處隻剩自己和楚向彬,她忍著暈勁兒壓低聲音問:“楚組長,這一晚還要多久?”
楚向彬斜眼看她,“這就扛不住了?”
“……”
宋書這般不掛心的脾性,這會兒被酒精刺激得都有拎起瓶子摔這人腦袋上的衝動。
所幸她理智還健在,忍了忍,半是玩笑半是無奈道:“原來做新興技術的公司也這樣啊。”
“你可彆把他們當剛出學校的毛頭小子,真正的技術口他們才不會帶到這種酒桌上呢。”楚向彬瞥了她眼,難得良心裡有了一點點的心虛,然後他移開眼,“而且他們這些都是至少已經經曆過種子輪和天使輪投資廝殺的企業了,專門派出來的負責人一般油滑得很――今天我把場,不會有問題,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萬一酒灌多了,什麼細則上被他們帶進溝裡,你可彆怪我沒教過你。”
“……”
宋書從開頭就聽出楚向彬的刻意提點,此時更是心裡起伏了下。
雖然霸王龍脾氣暴躁還自帶隨時隨地自噴火功能,但在提攜後輩上倒是並沒有什麼刻意的保留。
總算是還有點人性吧……
宋書沒來得及多想,因為出去“摘花”的企業負責人已經笑容滿麵地回來了。
看著那張臉,宋書立刻覺得胃裡有點抽搐。
楚向彬和對方在企業三會的問題上纏.磨了一段時間,又經曆過無數輪後,儘調終於進行到最後一環的同行競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