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呢。已經等了九年,自然不差這一天。”
“……”
秦梁臉色微變。
幾秒後,那情緒在他眼底又一點點鬆懈下去,甚至轉成了點很淺很淡的笑意。
“你現在很善談,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心性同樣……這樣也好。這樣才沒人能欺負得了你們。”
宋書目光微動。
但她最終還是沒說什麼,跟秦樓一起並肩走到沙發前,坐了下去。
一老兩少坐在正廳裡,儘管三個人曾經是秦家那個偌大宅邸裡最熟悉的,但此時相顧已是無言。
秦梁上了年紀,對親情血緣上也就格外看重。眼前這一幕叫他心底悲涼,卻又無從挽回。
當年在真相和保護女兒之間選擇了後者的時候,他就猜到終有一天自己會麵對這樣的局麵――他那時候想最幸運大概是秦樓對著他的墓碑心懷一點可以被時間抹平的怨憤,如今時機早了些。
但這是他做的選擇,他得承擔。
秦梁沉沉地歎了聲。
他微側過身,抬了抬手,家裡在正廳角落等著的管家立刻上前,躬身到與秦梁相平齊的高度。
“老先生?”
“給他們各自調一杯喝的。”
管家微微抬頭,看向兩人,“不知道秦先生和秦小姐喝什麼?”
不等宋書和秦樓回答,秦梁開口:“女孩兒喜歡布列夫的咖啡口味。1分濃縮,四分之三份的熱牛奶和鮮奶油,再加半份奶泡。”
“那秦樓先生……”
“他?”秦梁瞥了孫子一眼,“他隨便,涼白開也行。”
“……”
管家忍住笑,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主仆兩人的交談並沒有避諱秦樓和宋書,從頭到尾他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布列夫的咖啡口味是宋書以前的習慣,秦梁記得分毫不差。知道老人這份行徑裡多少存著求和的刻意,但宋書心裡還是微微晃動了下。
秦樓似乎有所察覺。他眼簾一掃,抬手握住宋書的手,冷笑了聲看向秦梁,“彆被某些老狐狸的手段騙了。我看他們這麼大年紀沒學會彆的,隻學會人心齟齬了。”
“……”
秦梁早就習慣自己這個孫子的冷言冷語,此時也隻是掃了秦樓一眼,沒和他爭辯。
咖啡端上來沒一會兒,有人快步從樓上下來,跑到秦梁身旁躬下腰說了些什麼。
秦梁點頭,擺擺手讓對方離開了。他自己則抬眼看向宋書,“扶君要下來了,我們移步偏廳,剩下的事情你不要勞心,讓秦樓去管吧。”
宋書一怔。
一直皺著眉的秦樓聞言難得和秦梁站到了一條戰線上,“想到那個要殺了你的女人要和你站在一起我也覺得不安,他說的對,後麵的事情交給我。”
宋書還想說什麼,“可……”
“今天聽我的,好麼?”
“……嗯。”
宋書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她點點頭,端著咖啡,起身跟秦梁進到偏廳去了。
半分鐘後,一道身影順著樓梯不緊不慢地走下來。
是秦扶君。
她在最後一級樓梯台階前看到正廳裡秦樓的身影,停了下,然後再次邁開步子走過來。
一直到過來坐上沙發,她都儀態婉約,唯獨麵上平靜得近乎麻木。
“我就知道他瞞不住你,終究有一天你會走到我麵前。”
秦樓手裡把玩著家裡傭人之前遞給他的長玻璃杯,看著剩下的一點水在透明的杯子裡晃來晃去,他自己則漫不經心地開口:“那你怎麼不逃呢?”
“逃?”秦扶君麵上露出嘲諷的情緒,“我往哪裡逃?他有給我逃的機會了嗎?”
秦樓手指一停,須臾後他嗤笑了聲,“秦梁這個當父親的夠仁至義儘了吧?他為你連半生清名都不準備要了,也硬是要幫你躲開牢獄之災――你還對他不滿?”
“哈哈哈哈哈父親……他也算父親?他是裝作不知不聞地幫我掩蓋下來了,可他根本就是把我送進了另一個牢籠裡!和那些精神病待在一起,九年來我一步都不能離開、連我的孩子都不能見、這和牢籠又有什麼區彆!?”
隨著愈來愈高的話聲,秦扶君麵上平靜被撕開,底下那些怨憤、猙獰、厭恨的情緒全都湧了出來,讓她那張原本算是姣好的臉顯得無比醜陋。
秦樓冷漠地看著她,並不意外:“不知感恩隻想索取,你做人可真是沒有新意啊,秦扶君。”
秦扶君冷笑一聲,“感恩?最沒有資格說這個話的就是你了秦樓!就因為你是他的孫子,你生下來就注定什麼都有、哪怕你就是個瘋子就是個魔鬼,但你甚至都不需要動動手指,那些我拚了命想要爭取的東西都會被他一樣一樣地送到你麵前去!但你什麼時候感恩過他了!”
秦樓啞然失笑,他坐直身,眉眼間染著冷然的嘲弄:
“你以為,你想要的的東西,彆人就都想要了?對我,他是強行把我不需要的給我,而對你……如果你真的這麼大怨氣,真的覺得留在那裡還不如坐牢,那你怎麼不告訴他你要自首――秦梁我還是了解的,我不信如果當初你沒有死死乞求他,他會做出包庇你的這種事情來――你敢說你沒做過?”
問到最後,秦扶君本能躲開了秦樓的目光,她無意識抓緊了身上的衣服。再開口時,秦扶君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什麼心虛或者漏洞。
“你跑這麼遠來難道就是為了來教育我的?就算你知道了當年那件事的真相,也不要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我已經不可能比現在過得更淒慘了,所以我什麼都不怕失去。”
秦樓眼底怒意燒起的火焰劇烈地跳動了下,又被他按捺回去。
他一甩手,之前的文檔被他扔到秦扶君麵前。
“你最好看完,再說話。”
“……”
秦扶君眼神微緊,遲疑兩秒,她還是忍不住拿起檔案袋,打開倒出來裡麵的東西。
隻匆忙掃了幾眼,秦扶君臉色就變了:“你……你怎麼……找到的這些東西?”
“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秦樓雙手扣著,向前俯身。
“你之前說,你不可能比現在過得更淒慘了?那我告訴你,我能讓你比這更慘一百倍。”
秦扶君很想否認,但她知道這是事實――手裡的這些證據足夠讓她和當年那件案子牽扯上無法割開的關係,而以秦樓的手段人脈資源,隻要有了這些證據,他就能夠輕易把她按進牢獄裡,這輩子都彆想翻身。
那和療養院不同。
療養院她終究是有指望的,她指望著總有一天父親會老去會徹底心軟,會把她放出來重見天日――所以這麼多年即便被關在那裡,她也從來沒有真正絕望過。
但如果被秦樓送進牢獄,她知道那她這一輩子就真的徹底完了。
心底那些恐懼慌亂一點點彙聚起來,秦扶君幾乎想像當年向父親秦梁一樣向秦樓求饒了,但她沒有那樣做。
不是因為顧忌臉麵,而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秦樓和秦梁不一樣,他絕對不會對自己有半點心慈手軟。
秦扶君深吸了一口氣,又音線微顫地吐出來,她逼著自己理智下來。
“……既然這些證據是甩在我麵前,而不是被直接提交給法院,那我猜你要讓我幫你做什麼。”秦扶君壓著恐懼看向秦樓,“你說吧,你想我做什麼。”
秦樓眼神厭惡地望著她。
“我要當年那件案子裡,所有參與者的名單。”
“――!”秦扶君眼神一抖,猛地搖頭。“不可能,我不會告訴你――真的告訴你了的話,他們連我的不會放過!”
“原來你也知道怕?那就好辦。”秦樓笑起來,眼神裡冷意撲麵,他伸手扣了扣桌上那些散落的證據,“如果我把你送進監獄,那你以為我會放過你嗎?”
“……”
秦扶君臉色煞白。
許久之後,秦扶君似乎終於定下心神來。
她惶惶地抬頭看向秦樓,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如果、如果我告訴了你那個名單,那你會放過我嗎?”
秦樓想都沒想,“不可能。”
“――!”
秦扶君臉上強擠出來的笑容僵住,下一秒就轉為猙獰,她被逼瘋了似的狂笑起來:
“既然結局都一樣,那我為什麼還要告訴你!反正我已經足夠不幸了,那你就乾脆跟我一樣不幸、甚至比我更不幸就好了啊!我看到時候我們之間誰更痛苦!哈哈哈哈……就算你知道我是當年害了宋書的真凶,你除了殺了我還能怎麼做?!”
秦樓不做聲,垂下眼。
那張俊美的麵孔上平靜淡然,像是那些話完全無法對他的心緒產生半點乾擾。
在秦扶君壓抑不住陰影和恐懼的目光下,秦樓慢條斯理地摘下襯衫的袖扣,然後才抬眼看向秦扶君。
他微微一笑:“笑完了?”
那樣平靜到令人驚駭的眼神裡,無法抑製的恐懼包裹住秦扶君的心,她僵著身體慢慢往後挪。
“你……”
“彆怕啊,姑姑。”
秦樓第一次這樣稱呼秦扶君,麵上那個笑容溫和得像個正常人,卻隻叫秦扶君身上汗毛倒豎。
秦樓笑著合上手,“如果你堅持不肯說,在你應得的懲罰之上,我確實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但是……”
“但、但是什麼?”秦扶君無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秦樓笑著垂下眼簾,他拿起那個被他放在一旁的杯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才是秦家的當家人――宋帥和宋茹玉,他們的一生都會掌握在我手裡。或者,你想看到他們……”
秦樓話音未竟,修長的指節驀地鬆開。
玻璃杯子砸到地上,“砰”地一聲,四分五裂,碎片飛濺。
而秦扶君像是傻在了原地,她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表情木然。
直到數十秒後,她才猛地反應過來。秦扶君的表情瞬間猙獰起來,她猛地起身,張牙舞爪地撲向秦樓――
“你敢!你敢動他們試試!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秦樓易如反掌地將這個發了瘋的女人反製,然後他甚至懶得自己動手,直接把人甩給聞聲趕過來的幾個傭人。
看著被兩個傭人鉗製著還齜牙咧嘴地想要往自己身上撲的秦扶君,秦樓仰進沙發裡,笑得快意恣肆,像個毫無情感和同理心的瘋子。
“真遺憾,這麼多年你還是對我毫不了解――我有什麼不敢做呢?”
說完,秦樓自己停頓了下,然後他俯首笑起來。
“哦,對,有的。”
秦扶君眼底燃起希望,隻是不等更盛,她就聽見秦樓聲音嘶啞地笑了:
“我唯一不敢的,就是宋書不讓我做的事情。”
“――!”
秦扶君臉色瞬白。
秦樓緩抬了眼,眸子裡黢黑死寂,再無半點笑意。
“可你殺了她啊,秦扶君。是你毀了我這個瘋子的鎖、是你親手把你自己和那兩個孩子的最後一點生路了斷的。”
“……”
“你怎麼可能不下地獄?既然你讓我和她在那裡麵生不如死地活了這麼多年。”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