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漢們罵罵咧咧,不過等他們聽到大帥會給每人都發一身棉衣,又都閉嘴了。
實在沒有娘們,五姑娘也能解決,但是冬日沒有禦寒的衣服,就直接要凍死了。
軍漢們看著空空如也的平房,裹著破舊的薄衣衫,吹著寒風,縮著脖子,一起打牌聊天,期待著下一批犯官家屬送到,又期待那狗官再來買人,又有點希望那狗官不來買人……
被喊做狗官的陳結餘縣令,人生第一次,對自己的國家對自己的經曆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了懷疑。
他是文官,也是文臣,地地道道申學畢業的學子。
自然是不屑和那些軍漢打交道的。
在申國的官場食物鏈裡,就是那些上學吊車尾,總是不及格,或者考不上申學的人,被發配軍伍中去。
所以哪怕那些軍漢口中的大帥,在陳縣令眼中,也就是個loser,失敗者,差生,他是不屑打交道的。
而且他們也確實很差。
堂堂的邊軍,一點用都沒有,盜匪,盜匪他們打不了,敵軍,敵軍他們更打不了。
平日盤剝百姓,糟蹋糧食,倒是厲害。
陳縣令是向來不和他們打交道的,能不沾邊就不沾邊,這也是他來冥河縣的時候,他同學師長特意交代他的。
可是這次,為了報答白骨村他們的救命之恩,陳縣令言出必行,還是硬著頭皮跟那些軍漢打交道。
而且白骨村的人,隻是要一些女工乾活,還願意給錢。
陳縣令覺得這是舉手之勞。
可是到了現場才發現,那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甚至,他還看到了曾經一個師長的老母。
陳縣令隻覺得無顏見人。
這地就離他的治下不遠,確切來說,也是他治下的地方。
可是卻是這般慘絕人寰,滅絕人倫。
可是真正造成這慘劇的,又不僅僅是那些軍漢,軍漢粗鄙,地位也低,能把這些人發配過來的,隻有文臣。
陳縣令本來是不想給錢,看到這樣子,閉著眼睛把錢給了,等於把這些人買了。
不過他買了人,把這些人運去白骨村的路上。
卻是又有些懊悔了。
自己答應了給小丫頭提供女工幫忙乾活的。
可是他拉的背後一大車的人,哪個像是可以乾活的,全都半死不活,反而是給小丫頭他們添亂了。
可是沒看到就算了,真看到了,陳縣令卻是狠不下心不管。
今天他做的事情,若是寫信給同窗師長,一定會罵死的自己。
原本隻是想順手幫個小忙,現在卻覺得自己像是把天給捅破了一個縫隙。
雖然是很小很小的一個縫隙。
可是感覺,已經有不一樣的風,吹了進來,吹皺了他的思想,他的心。
馬車忽然“哐當”的停住了。
打斷了陳縣令的思考,又把陳縣令嚇一跳。
上次那事,給陳縣令提了個醒,他現在出門都非常小心。
當然那次,他回去就把吳主薄下了大獄。
“什麼事?”他皺眉問道。
“啟稟大人,路上發現一個人。”官差小心翼翼的答道。
他們本來很看不起頂頭上司的,平日不見縣令大人做事,就喜歡窩在屋子裡讀讀寫寫。
沒有想到這次出事,吳主薄全家一個不留,都被弄死了。
讀書人,報仇一點都不拖泥帶水,都不隔夜的。
陳縣令掀開車簾,往外看,看到地上,裹著一個死人,正想開口,讓手下們丟到一旁,在荒郊野外的,還是不要生枝節。
卻見後頭那車廂的車簾也拉開了,一個老太婆,眼睛瞪大了盯著地上的那人。
陳縣令臉抖了抖。
那凶悍的老太婆,他以前見過,他還是個學生的時候,跟著師長去祝壽,對方是老封君。
陳縣令揮手讓手下把人撿起來,丟後頭車廂去。
反正已經一車病殘,都是半死不活的,再丟一個死沒死的人,也不多。
馬車繼續朝前走。
一路沉默,隻有吱呀吱呀的車輪聲。
那後頭的車廂丟上一個死人,也沒有一點聲響。
終於,白骨村到了。
雪地跟前,出現了一座山,山前,掛著一個大大的牌子,白骨村。
這三個字,還是陳縣令題字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