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2)

“遠道而來就是客,不必多禮,快坐。”

雖說年輕好些,隻消一照麵,吳克善渾身的青澀儘顯,氣勢落了不止一籌。但皇太極是他頗為推崇的姑父,吳克善沒有退縮害怕的情緒,欣然應了下來,多年不見,大汗的氣勢更勝從前。

那是淵渟嶽峙的王者風範。

見他麵不改色,皇太極眼底閃過笑意,“好小子。幾年不見,長高了,長壯了,更有巴圖魯的模樣了。”

聊了三兩句家常,便問起科爾沁近況,還有同察哈爾交戰以來,蒙古諸部的動向。吳克善早有準備,說話間,恩和端上熱茶,白色瓷杯鐫刻著綠柳,配的漢字像是一首詩。

吳克善不認得那些字,卻深知大汗推崇漢學,甚至在今歲頒布詔令,強製年滿八歲、貝勒大臣家的子弟讀書,讀的還是滿漢課程。

詩篇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可那杯璧上的圖案,太像了,簡直與穗絡繡的花紋彆無二致!

有關穗絡的一切,原本藏在心底,可今兒哲哲問起,又遇上麵前的瓷杯,巧合之處太多太多,簡直像是預謀好的,他的心思全然亂了。

雖極力掩飾,皇太極還是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不由停下問話,俊雅麵龐顯得溫和:“莫非茶水不合心意?”

吳克善一愣,連忙告罪:“沒有的事,讓大汗見笑了。”

他強打起精神,隨後的問答再沒有出過紕漏,唯獨不去看麵前的茶盞。

仿佛它是什麼洪水猛獸,觸不得,碰不得。

吳克善告退之後,叫人領著在宮內安頓。皇太極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微眯起眼,指腹摩挲杯璧,片刻淡淡道:“他在清寧宮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叫人詳細上報。”

恩和伺候主子多年,早就鍛煉出一副好眼力,將科爾沁貝勒的不對勁看在眼中,聞言點頭應是,召來侍從吩咐幾句。

約過半個時辰,消息彙成一張薄薄的紙,遞在皇太極的案頭。

他接過仔細地瞧,半晌挑起眉:“佩飾?”

“奴才的人離得遠,大致看了個囫圇,卻不能肯定,”恩和低聲道,“天青的顏色,圖案像是柳樹的枝葉。”

皇太極神情一頓,緩緩放下薄紙。

恩和說罷驟然反應過來,冷汗沁出額間,那折磨大汗多年的心病,還有尋人的畫像信物……

崇政殿的桌椅床帳,花紋無一不是柳,就連待客茶盞,燒的也是綠柳圖案。盛京城內栽滿柳樹,又何嘗不是投其所好之舉?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四年之前,科爾沁回來才變的。

天青佩飾,科爾沁,小貝勒,柳枝,世事真會巧合至此嗎?

恩和冷汗越積越多,呼吸漸漸停滯的時候,皇太極終於開口:“吳克善在宮中住著,你知道怎麼做。”

.

聽首領說部落有救,整個烏特活了過來,惶惶不安的氣氛消散一空。

族人麵上露出笑容,積極準備給固始汗的獻禮。單一個海蘭珠還不夠,捎上金銀牛羊更體麵些。

部落勇士牢牢站在帳篷外,把守得寸步不離。海蘭珠終於不用艱難取水,也不用吃冷硬的餑餅,圖爾渾大發慈悲送來羊肉,以及足夠的熱水,叫她趕緊拾掇乾淨,要是固始汗不喜,部落不會饒了她。

“擦身洗澡,就她窮講究,不知道的以為是宮裡哪個娘娘!”部落點起篝火,想起不久前看見的春色,圖爾渾回味地咂咂嘴,引來哄堂大笑。男人們聚在一處,時不時冒出下流的話,“你看她小臉白的……”

這麼個大美人兒,從前畏懼批命,還有首領攔著,他們看得見吃不著,實在心癢難耐。現在倒好,又要送給衛拉特部,連嘗都不能嘗!

聽說固始汗喜歡純潔的女人,幾個蠢蠢欲動的對視一眼,隻得按下不甘願。

圖爾渾回味過後這才想起,準備問問妻子有沒有舊衣,獻禮半途凍死就不妙了。

回到正中央的大帳,迎麵而來傲慢的指責:“怎麼,去看那賤人去了?掃把星還想要厚衣?有狐狸皮就夠了!”

“你——”

“你什麼你?送走禍害還舍不得了?!”塔娜呸他一聲,忽而眼珠一轉,眼神閃爍,“好啊,要衣服是吧,我成全你。”

……

海蘭珠小口小口咽下熱菜,帳外忽然扔進兩個布包裹。

通紅的指尖展開厚衣,肮臟汙濁還有難聞的異味,她定定看了會,疊好放在一邊。

吉雅氣得渾身都在哆嗦,等另一件包裹露出真容,她憤怒的臉色倏而變得蒼白。

那是一件嫁衣。

格格十五歲那年,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嫁衣,繡滿偷偷搜集的金線寶石,卻隻能隨她來到烏特,嫁給圖林那樣惡心的男人。而今寶石消失不見,金線被抽得無影無蹤,隻剩稀碎難看的破洞與折痕。

連正紅都蒙上一層暗色。

塔娜尖銳的聲音隔帳響起:“五天後,穿上嫁衣出發。不然把你扒光扔出去!”

.

.

皇太極放下奏折,靜靜撐著額角。鳳眼闔起,光影分割,猶如一副靜止的畫卷。

不知過了多久,恩和匆匆而進,雙手捧著畫軸,神色激動又有些慌亂。

他睜開眼,幾乎掩不住內裡波動,紅血絲更明顯了幾分:“呈來。”

白紙徐徐展開,清晰畫出穗絡的模樣,漢家閨秀的款式,勾勒出細密的柳葉花紋。

入眼不過瞬間,皇太極渾身僵硬,徹徹底底怔住了。

腦海閃過四年前那夜,替她穿好的衣裳飾物,他的手背青筋畢露,直直將扳指碾成齏粉。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