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字當頭,燭光高照,府上宴席許久才散。
恭送大汗與海蘭珠福晉回宮之後,眾人皆是感慨大汗對鼇拜統領的恩寵,還有海蘭珠福晉對統領夫人的情誼,便是平日往來不多的大臣,也打定主意要結交一二。
沒想到瓜爾佳氏出了個費英東,又出了個頗似其風的鼇拜,還天然地和關雎宮有了聯係——那可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物,多少人想要攀附而不得其法。
家有兒郎如此,他們不禁羨慕起來,這是什麼樣的運道?
同樣收到請帖,前來赴宴的範文程捋了捋長須,麵帶笑容與瓜爾佳族長寒暄幾句,彎腰上了車轎。這些日子,他沒少收到關雎宮送來的禮,不是金銀寶物,多是食材與滋補的藥膳,當然都是避著人,並沒有大張旗鼓。
他心裡那個美啊,心道你吳克善遠在科爾沁,還能日日收到格格的關懷不成?
鼇拜與小玉兒格格的婚事,少不了他在朝中說些好話。十四貝勒與原先布木布泰福晉的輿論傳遍盛京,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勞。
剛剛回到府中,管家憂心忡忡地迎上來:“老爺,不好了。劉先生托人傳話,說四格格不知從哪聽到額涅改嫁的消息,靜心讀書的風範都不見了!哭鬨還是其次,四格格鐵了心的不吃不喝,差些把下人瞞了過去。劉先生沒了法子,可要如實稟報大汗?”
劉先生便是範文程尋來的師傅,為人板正,學富五車,又狠的下心教授。範文程看重他的才華,隻要教好四格格,便能以此引薦於大汗。
聽說四格格性子改了良多,可見真把師傅教的學問聽進去了,可這絕食……這麼小的孩子,又能熬過幾天?若是稟報大汗,此事不期然要鬨大。
前院之事傳不到後宮,大汗嚴令不許遞話,但不管怎麼說,四格格都是國主親女,天家血脈。
他歎了口氣:“即刻進宮,還望大汗恕我驚擾之罪。”
關雎宮。
沒有允許海蘭珠動手,大汗親自批完積壓的宮務。臨近更衣的時辰,見她端坐一旁,替自己磨著墨,皇太極目光柔和:“該睡了。”
“瞧見小玉兒成親,我的精力比往日都要好。”海蘭珠抬眼,麵頰愈顯紅潤。
皇太極奪過墨錠,意味深長道:“你這是看閨女成親的長輩心態。”
長輩心態?海蘭珠當即不磨了,羞惱浮上眼簾,想要同他說個究竟,恩和小心的聲音傳來:“大汗,範先生求見。”
這麼晚了,範文程不會拿雞毛蒜皮的小事煩他。笑意稍稍褪去,皇太極沉聲道:“傳。”
……
範文程語氣凝重,把四格格哭鬨絕食的事一字不漏地敘說,皇太極揉了揉眉心,麵色有些冷。
不吃不喝已經一天了,還用宮外家人威脅奶娘,若不是嬤嬤發現,師傅還不知道。他當即下了決定:“叫膳房做些吃食,擺駕西三所。”
西三所本是四阿哥五阿哥的住處,如今又搬進一個四格格雅圖。說罷補充一句:“報與清寧宮知曉。”
原本想讓海蘭珠早些休息,見她跟了上來,皇太極勸說的話咽了進去。夜色深深,不出幾時,侍衛嘩啦啦地停在院前,點起明亮的燈盞。
皇太極率先走進,一眼望見榻上的小姑娘。
雅圖嘴唇泛白,與大玉兒七成相像的眼睛滿是淚水,如今蜷縮起來,倒有了與二格格三格格相似的嫻靜。
“父汗!”她坐起身,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額涅,我要額涅……”
稚嫩嗓音聽不出尖利,唯有傷心與委屈,候在一旁的劉延劉先生皺起眉心。
四格格方才撕書摔碗,與現在的模樣大不相同,讓他升起歎息與挫敗之感,隻覺教的學問都付諸東流,如今怎麼改了?
不等他開口,雅圖哭得更為傷心,抱著胳膊道:“我要額涅,今天師傅掐了我,額涅救我……”
話音落下,眾人的臉色變了。
皇太極摩挲著扳指,朝恩和瞥去一眼。恩和暗暗吸了口涼氣,小心翼翼地上前,掀起雅圖的衣袖,隻見白嫩的皮膚之上,散布斑斑點點的青紫印痕。
痕跡粗壯,大略瞥去一眼都覺可怖。
劉先生驟然失色,眉頭擰得更深,跪下拱手道:“大汗明鑒,福晉明鑒,臣萬萬不敢做出傷害格格的舉動!”
範文程沒有料到絕食居然牽扯出虐待的事,長須也不捋了,裝的凝重逐漸變為真的凝重。
痕跡如何也做不得假,且四格格在前院唯有師傅教導。她堅持是師傅掐的,人們隻信童言無忌,覺得她不會說謊。
劉延人微言輕,又能如何?
這麼晚的時辰,大汗帶人前來,這事就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