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忽然陷入安靜。
除了帶兵的各位旗主與將領,吳克善也在其中,竇土門福晉此番“作客”,正是科爾沁牽的線。
他的臉慢慢變黑,後悔湧上心頭——
他領她來,不是讓她撬妹妹的牆角的!
竇土門福晉姓博爾濟吉特氏,名為巴特瑪。巴特瑪沒有關注彆人的反應,目光劃過上座男人高挺的鼻梁,如星的鳳眼,看著看著,傾慕伴隨著勢在必得,於眼簾流露。
從前隻知英雄的聲名,如今一看,便是多年前的丈夫也遠不如他俊朗,心頭不禁生出深深的不平。
要嫁就嫁這樣的男人,林丹那個隻知喘氣的老頭,如何能與金國大汗相比?!
她是第一個提出歸順的林丹汗福晉,統領萬戶不說,容貌也是拔尖,縱觀整個草原,除了伯奇,無人與她媲美。布木布泰,滿蒙第一美人?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
改嫁一事,金國大汗必定會首肯,她還能告訴他傳國玉璽的下落,給他的軍隊指引方向,讓他名正言順地稱帝。
巴特瑪注視著上座的男人,笑容篤定萬分,下一瞬,低沉醇厚的嗓音傳來:“福晉的厚愛,恕本汗不能答應。”
巴特瑪僵住了。
皇太極怎麼會拒絕?
她的笑容漸漸隱去:“大汗難道不想稱霸草原?林丹死去,還有額哲繼位,隻要八大福晉幫扶,察哈爾的人心不會散,大金的後方永遠不得安穩!”
話音落下,下首嘩然漸起。聽到林丹汗時日無多的消息,多鐸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激動,哪知竇土門福晉竟是這樣的不知好歹。
覬覦美人姐姐的丈夫不說,還出言威脅?
他的眉心透出冷厲,張嘴想說什麼,皇太極抬手一按,帳內重歸寂靜。
“便是林丹汗無恙,聯軍的潰敗已成定局,或許明日,或許後日。”他微微傾身,慢條斯理道,“一旦潰敗,本汗必將趕儘殺絕,福晉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她該問的,是大金願不願意納降,收儘高傲,而不是自恃平等。
傳國玉璽,早就是他皇太極的囊中物,誰也奪不走。
巴特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隻見皇太極做了個請的姿勢,薄唇含笑:“本汗的後院再容不下人,而我有諸多出眾的兄弟,無一不是英雄,等戰事結束,我們再談不遲。”
最後話鋒一轉:“我大金的斥候,早早打探出林丹汗病篤的消息。福晉不願歸順,無妨,逃亡路上,本汗自會奉上盤纏,讓福晉過得舒心一些。”
吳克善緊繃的臉色放緩許多。低低落落的笑聲響起,帳內鬆弛的氣氛陡然一變,將士們尊崇大汗的意誌,虎視眈眈望向竇土門福晉,那席卷而上的戰意,讓巴特瑪浮現羞怒的臉由紅轉白,擱在身側的手鬆了又緊。
她自是知道察哈爾勝不了,聯軍唯有潰敗的份,否則又豈會說出歸附之言。剛剛的話,不過是挽尊的手段,可大汗如何能這麼對她,還有那句後院再容不下人……
為什麼容不下人?他憑什麼不要她?!
巴特瑪隻覺裡子麵子都被放在地上踩。心頭烈焰在燃燒,她平生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挫敗,一瞬間,囊囊大福晉勸她的話語浮上心頭:
“聽說金國大汗最寵的福晉名海蘭珠,同樣出自科爾沁,有海蘭珠入眼,皇太極怕是再也看不見其他人。妹妹還是打消這樣的念頭吧。”
她強自露出一個笑,態度變得謙恭。想要說些軟話,下一瞬,科爾沁的吳克善貝勒,也就是海蘭珠的親兄長溫和開口:“大汗有令,吳克善這就送福晉歸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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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過熱鬨,旗主與將領們散了個乾淨。皇太極從案後起身,走到一旁淨了淨手:“有什麼妙言直說。”
恩和低著腦袋,聞言一個激靈,被“妙言”二字噎了一噎。
皇太極瞥他一眼,他那壯闊的心理活動藏也藏不住,倒不如說出來聽聽:“不說,本汗治你的罪。”
恩和張張嘴,再不敢隱瞞:“奴才瞧著……吳克善貝勒像是憋了許久,方才收起擔憂……”
至於憋著什麼,他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大汗不娶竇土門福晉的緣由,聯軍必敗是一個道理,最真實的原因,還不是因為遠在盛京的海蘭珠福晉——這話也不敢說,他不想打掃戰場,也不想留在草原放羊。
恩和瞧見了,皇太極難道就沒瞧見?
他早注意到了吳克善的黑臉,有些話,也是故意說給這位大舅哥聽的。竇土門福晉的事,他不便在信裡說明,而吳克善不一樣,若他要給蘭兒傳書,需早早未雨綢繆。
皇太極重回案前,麵色絲毫不顯:“彆管這些雞毛蒜皮,乾你的活去。”
恩和灰溜溜地走了,皇太極提筆揮毫,在最新上呈的戰報上寫下一行字:“十日內班師。”
他在草原停留得夠久了。一晃兩個月,他也與她分離了兩個月,他每日都在按她的叮囑打理胡茬,將她的回信倒背如流,已經數不清多少個夜晚歸心似箭。
斥候的事,他沒有說謊,竇土門福晉不過是帶來確切的消息。聯軍早已亂了陣腳,而今大勢已定,就是林丹汗熬過天花,也扭轉不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