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睡得正熟,鐘杳在床邊翻了一會兒手機,放下手機準備收拾,一眼沒找到自己的T恤,往被窩裡一摸,不由啞然。
鐘杳沒再動,由著林竹抱著那件半舊的T恤,替他掖了掖被角。
林竹順著他的手靠過來,輕輕蹭了下他的手背,唇角就又沒心沒肺似的滿足翹起來。
鐘杳心口軟得一塌糊塗,險些就要再鴿這群老朋友一次。深吸幾口氣壓下念頭,俯身親了親林竹的額頭,放輕動作出門。
林竹沒能安穩地睡上多久。
這麼大的事,劇組不可能不通知導演。靳振波那邊沒多久就得到了消息,一個電話打到他手機上,毫不留情地對著他教育了一通。
已經習慣了這種長輩特有的關心方式,林竹趴在被窩裡,好脾氣道歉:“我知道了——您放心,就這一次,下次一定不給劇組添亂……”
“是嫌你添亂?小小年紀風裡來雨裡去地掙的錢,就扔這種片子裡?”
靳振波是正劇導演裡少有的清醒派,毫不掩飾對自己拍的片子的態度:“這種片子限製廣告投放,最多不賠本,能賺回來三成都是運氣好,是我們這些一心要搞藝術的老骨頭該乾的事,你跑來摻和什麼?”
“你們現在就該在藝術高度的基礎上攢錢,再攢錢,有了錢才有說話的資格,想拍什麼不想拍什麼才能自己說了算。”
靳振波恨鐵不成鋼:“我們這輩子就跟這兒共沉淪了,你們跳進來乾什麼?把錢都壓在這兒變成死錢,你們往下的路怎麼走?”
林竹從小幾乎沒遇到過這種嘴硬心軟的長輩,心頭一燙,清清嗓子:“靳導,您放心,我不缺錢……”
這樣的訓斥,多聽多少也是沒關係的。
林竹輕吸口氣揉揉眼睛,爬起來坐直:“我們還有錢的,肯定不至於全壓在這兒,您放心……”
他耐心和靳振波解釋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幾乎要把自家存折給靳振波亮一遍,好不容易才把靳導安撫下來,讓他放心接了這筆投資。
鐘杳還沒回來,林竹身上犯懶不想起床,正準備道個彆掛了電話繼續睡,靳振波的聲音又傳過來:“對了,那個黎奕傑忽然對付鐘杳……你小心一點。”
林竹微怔,意識忽然清醒幾分,撐身坐了起來。
“圈子裡沒有無緣無故的矛盾,你們鐘老師又沒招他沒惹他……”
靳振波看慣了這些大風浪,稍頓一刻,猜測:“是有什麼事讓他誤會了吧?”
想起上次靳導對鐘杳的暴怒指控,林竹實在不好意思說實話,含混答應:“是,不過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當然是子虛烏有的事。”
靳振波打斷他,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可是——是誰這麼無聊。偏在這場戲之前,把這些子虛烏有的事傳到了他耳朵裡呢?”
林竹豁然一驚。
靳振波平時向來不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也不願意多說,點到即止:“這種事你們看不出來,我們在這兒待得久了,就容易多想……你是他的經紀人,這話我不跟鐘杳說了,你留個心眼。”
靳振波:“國內的圈子現在很封閉,除了九十年代那一撥,再往後要出個能走出去的……太不容易了。他現在有這個前途,彆讓什麼居心叵測的人在這時候壞了他。”
該說的都說過了,靳振波沒再多話,掛斷了電話。
林竹靠坐在床頭,稍稍攥緊了手機。
他進圈子時間太短,又習慣了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陽謀,罕少遇到這種借刀殺人的局麵。可讓靳振波一點撥,心裡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給黎奕傑傳消息的人應該很小心,隻讓他篤信了這個念頭,故意設套,刺激得黎奕傑跳出來和鐘杳對台……
可能直到現在為止,黎奕傑都沒意識到自己是被人算計當刀使了。
林竹閉了閉眼睛,慢慢調整呼吸。
圈子裡要往上走,不可能不得罪人。他陪著鐘杳一路走過來,從燦星到華英,懟過的人不在少數。
可這些人裡麵,真能玩兒出這一手,並且有必在這種時候費儘心力玩兒這一手的……
林竹垂下視線,眸子輕輕一凜。
宋天朗。
恰好……他這兒也還留了一手。
他現在還不能自由讀取潛意識,一時半刻又隻怕還睡不著。林竹起身,從書包暗層裡翻出了個分裝的藥盒,掰了半片安定,和著水咽了下去,回到床上躺下。
鐘杳像是一道堤壩,隻要在的時候,那些夢就不會找上門來,但鐘杳一不在,被他讀過的那些潛意識就又無孔不入地鑽進了夢境。
林竹沒做抵抗,反而讓自己的心神更往裡沉浸了一點兒。
宋天朗那個經紀人的記憶都在他這兒存了好幾天了,偏偏在鐘杳身邊就不做夢,林竹沒少因為這個著急……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弄弄清楚。
林竹翻了個身,裹了裹被子,眉峰悄然蹙緊。
宋天朗的經紀人知道的事確實不少,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不知道的。華英的手段從來沒乾淨過,你陷害我我排擠你,大都是些圈子裡那些見不得人亂七八糟的秘辛。
林竹無心過多八卦,沒什麼用處的信息也就一篩而過留個印象,一帶即過,快速翻檢著對自己有用的內容。
記憶存放的時間太長,時間線已經有些混亂錯位。夢裡走馬燈一樣畫麵流轉,忽然閃過一道不知什麼時候的潛意識。
林竹心頭狠狠一提,額頭滲出冷汗。
他每次陷入潛意識,要靠自己醒過來都十足困難。林竹閉緊眼睛,拚命讓自己想著那些寒意刺骨的回憶,一點點逼迫著自己清醒過來,豁然坐起,喘息粗重。
屋子裡靜悄悄的,溫柔的燈光從床頭燈罩下灑落,光線不強,一點兒都不晃眼睛,給屋子裡的東西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邊。
林竹心神仍眩,抬起手臂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尖銳疼痛轉眼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林竹匆匆放下衣袖,抄起手機給鐘杳打了個電話。
有些會所屏蔽信號,鐘杳在外麵不一定能接得到手機。林竹一邊等著電話,一邊翻出電腦,給企劃那邊發了條消息。
“這次聚的都有誰?”
企劃沒想到林竹會突然問這個,有點兒茫然,翻出送禮的備忘錄來給他一個個念:“崔鬆源,安雷,宮學峰,邵興凡,吳辰……”
林竹心頭狠狠一悸,整個人反而異常冷靜:“那個吳辰去了?”
企劃微怔,仔細回想一陣:“沒去,好像是說有點兒什麼事耽擱了吧,要晚兩個小時到……怎麼了?”
林竹閉了閉眼睛,暫且把腦海中的畫麵壓下去。
如果是兩個小時……還來得及。
應該還來得及。
林竹輕吸口氣:“沒事,來輛車接我,我去找鐘老師……”
林竹掛斷通訊,又給鐘杳打了個電話。
他身上穿的是家居服,還得換了衣服才能出門。林竹在屋裡轉了兩圈,強行定下心換了衣服,摸了摸鐘杳的那條領帶。
鐘杳依然沒接電話,林竹的手有點兒抖,狠狠攥了兩下拳,對著藥盒站了一陣,還是沒再碰,把藥藏回了書包裡。
林竹閉了閉眼睛,剛剛在那些碎片裡理出的潛意識畫麵再度浮現。
宋天朗的經紀人把一盒煙遞給吳辰,語氣和藹:“加了料的,讓他抽一根就行了。”
“不抽煙你們不會教他嗎?多刻板的人,能連這個都不肯學?”
“辦完這件事,回頭那部壓軸上星的戲,男主就是你的……”
林竹扶著床沿,慢慢蹲下去。
名高引謗,樹大招風。
都是他的錯……他該更提防一點的。
不該一直沉溺在鐘杳的溫度裡……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如果他沒有出現,如果他沒回來找鐘杳,如果他十二年前就倒在那個地方,沒憑著一股執念回來把鐘杳推到這一步……
林竹攥緊胸口的衣物,跪在地上,儘力把不該生出的念頭驅出腦海,身上微微打著冷顫。
……
會所裡,鐘杳看著怎麼擺弄都沒有信號的手機,眉峰不由蹙起。
邊上遞來支煙,鐘杳隨手推開,笑笑:“不抽,謝了。”
“你要演戲,這個年紀,遲早該演會抽煙的男主了吧?”
遞給他煙的男演員已經三十出頭,拍拍他肩膀,笑容可掬:“抽一根放鬆放鬆,這東西又不犯法,混這個圈子哪有一輩子不抽煙的……”
“一輩子不抽有什麼不好的,對身體還好呢。”
這時候都沒回家,鐘杳隻想出門給林竹發會兒消息,笑著隨口應了一句。
他記得經紀人的囑咐,已經很克製著沒和人炫耀,卻還是忍不住,把那支煙徹底推開:“家裡小朋友不喜歡煙味兒,每次嗆了都咳嗽。”
鐘杳笑笑:“我不學這個,回頭親他的時候……該不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