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知魚不打算在周家過夜,他怕自己在這待著會失眠,但也不想打擾陳助理難得的假期,就準備出了半山彆墅再個打車回去。
誰知還沒走出周家大門,就被從震驚中回過神越想越氣的周元格追上了。
他氣喘籲籲,似乎有極其重要的是事情沒說。
餘知魚停下腳步,好整以暇等他開口。
周家很大,雕花大門和主樓之間的草坪有一片幾乎照不到光的地帶,噴泉上的雕塑僅披著月光,投下的黑影模糊得張牙舞爪。
周元格就站在那一片黑影之下,喘.息的聲音像是和那影子融為了一體。
“你剛剛竟然敢那樣和我說話!”
餘知魚覺得他反應弧過於長了,追了這麼長一段路竟然就是為了這麼一句話。
他忍不住笑了聲:“那我應該怎麼和你說話。”
“我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囂張。”周元格調整好了呼吸,之前全在掌握中的自信也回來了:“不就是以為你媽已經徹底掌管了集團嗎?覺得周家已經是你媽的掌中之物,以後也是你的掌中之物嗎?”
“你太天真了。”周元格語帶惡意:“你知不知道大哥現在是什麼職位?”
餘知魚倒是真不知道他那個還未見過麵的表哥是什麼職位,所以虛心問道:“什麼職位?”
“總經理。”周元格走出陰影,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餘知魚的臉色,故意一字一句道:“而且是策劃部的總經理。”
餘知魚一個藝術生哪裡懂這些,所以他依舊是虛心求教的表情:“所以呢?”
“所以呢?!”周元格不敢置信:“你竟然問我所以呢!”
餘知魚不懂為什麼不能這麼問,於是他表達了自己的疑惑:“他當了策劃部的總經理又怎麼樣?”
“整個周家誰不知道每一任繼承人都是從策劃部升上去的,你在和我裝傻,因為你知道即使你進了公司也隻能從底層開始打雜,和表哥相比就是雲泥之彆。”
餘知魚發現周元格很喜歡“雲泥之彆”這個詞,於是好心還給了他:“對啊,到時候我進了公司你還在上學,我和你也是雲泥之彆。”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敢和我比?你配嗎?”
沒有了雕塑陰影的遮擋,周元格氣急敗壞的表情無處遁形。
餘知魚沒想到他這麼容易被激怒,可想了想又不覺得奇怪。
說到底周元格也才十六歲,想讓一個上高二的小屁孩不中二都是為難他,之前周元格能夠演得滴水不漏,全靠環境加成,他很清楚周家的這些人會偏幫,所以他底氣十足,自然不露怯。
當然,說不定也露怯過,但是旁觀的人心都是偏的,演技不演技的也不重要了,誰對誰錯閉著眼都能判。
但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餘知魚彆的本事沒有,治熊孩子一絕。
他用周元格最討厭的氣定神閒姿態問他:“我正好是配鑰匙的,你配幾把?”
周元格不敢置信:“你罵我?”
過了兩三秒之後,他似乎終於確定了餘知魚真的在罵他。
周元格氣得臉都紅了:“你敢罵我!”
餘知魚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再過一會兒他車都要打不上了。
“你還想說什麼,沒事我就走了。”
月光之下,餘知魚神色清冷,即使帶著兩分不耐,也像是站在雲端之巔向下俯視,讓想要指責他的人,下意識就漏了怯——覺得自己不配。
這才是他熟悉的餘知魚,也是他最厭惡的那個餘知魚。
周元格這樣想,理智也漸漸回歸。
“走啊,你最好永遠不要回周家,這裡可沒人歡迎你。”周元格抱著胸道:“我來找你就想確定一下你這次回國,是不是認清了自己的實力,乾脆放棄在周家討飯吃了,不然你怎麼敢在奶奶麵前說你去了美術係,特意過來氣她嗎。”
這是第三次,在提到與畫家、美術之類的話題時,周家人流露出異樣態度了。
餘知魚眉頭動了下,不動聲色道:“我去看的是雕塑展,又不是畫展。”
“如果是我或者其他人去看雕塑展當然沒問題,但是你去看就是在往爺爺奶奶身上捅刀子,你明明知道你媽就是因為看畫展才丟了小姑姑,害得她慘死,怎麼還敢在家裡提起這件事?”
周元格冷笑一聲:“也對,你們這一家子可不就愛在爺爺奶奶身上捅刀子嗎?不然你媽怎麼可能會故意找一個當畫家的男人結婚,然後生了你這個明知道小姑姑怎麼死的還當著奶奶的麵說去美術係看雕塑展的兒子。”
餘知魚直到出了周家的大門,都沒從這巨大的信息量裡回過神來。
他一邊走一邊梳理剛剛從周元格嘴裡得到的信息:原主的母親因為看畫展,不小心弄丟了自己的妹妹,間接導致了自己妹妹的慘死,因此整個周家都厭惡與畫展之類相關的事情,自然也包括了畫家,而好巧不巧,原主的母親找的老公竟然就是個畫家。
所以,原主母親與畫家生下的原主不受待見,其實是有原因的?
餘知魚換位思考了一下,儘管孩子無辜,可如果換做他是周家老先生或者周家老太太,可能也很難真心喜愛這個孩子。
而作為原主,在知道這件往事的情況之下,他即使在周家處境艱難,可能也很難向父母訴說。
因為這無疑是在母親的傷口上撒鹽,而他麵對周家人也會自然產生一種類似於還債的心理……
這就能夠理解他本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為什麼卻對自己的表弟一忍再忍了。
彆墅區每一棟都隔得很開,餘知魚琢磨了一路發現竟然沒有走出周家彆墅的範圍,他看了眼時間,懷疑自己靠雙腿走出彆墅區至少得十一點了。
好在路燈倒是照得挺遠,夜色下每棟房子也各具特色,不考慮路程的話,欣賞園林樹木和建築也算是一種陶冶情操的方式了。
餘知魚一邊苦中作樂地想著,一邊打量映入眼簾的這棟彆墅。
雖然和周家彆墅同樣是英式風格,但在外觀和前坪的設計上又有很大不同,周家的前坪是草地環繞噴泉,而這棟彆墅的前坪灌木布局對稱,且修剪得十分精致,繞彆墅外圍種植的鬆樹,既保證了主人的**又與前坪的設計融為一體,充滿了藝術的美感。
這棟彆墅的主人應該有很高的審美,並且是個完美主義者。
餘知魚腦海裡剛剛浮起這個想法,就見彆墅前門打開,有個老人站在門口,遙遙對視,似乎在等著他過去。
“知魚少爺。”
老人五十歲上下,灰白頭發,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得體的西服,叫住餘知魚時,也是不苟言笑的。
餘知魚腦袋裡飛速運轉,想找到這個人的身份,麵上卻很平靜:“你好。”
老人側身,指了指彆墅二層,“南軒少爺在樓上看到您了,讓我出來問候你一聲。”
餘知魚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裡坐著一個少年,隔著些距離看不清表情,隻是他周身似乎與暗夜融於一體的陰鬱,連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燈光,也難以驅散。
他已經知道了那個少年是誰,收回視線:“他晚上一直待在那裡嗎?”
“是的。”老人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隻是那絲無奈和心疼依舊能讓人感覺得到:“飯後就一直等在那裡。”
話落,老人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聽了兩句,問餘知魚:“南軒少爺讓我問您,現在這麼晚了您是不是要下山?”
餘知魚:“對。”
“請您稍等。”老人立即掏出手機:“我讓司機來送您。”
“不用了。”餘知魚拒絕道:“我想自己走走。”
老人堅持:“請讓我派人送您。”他頓了頓,道:“就當是為了南軒少爺。”
看到餘知魚不解的表情,老人抿起嘴角,他本來就有法令紋,此時這個表情更顯不近人情,隻是說出來的話卻帶著請求:“如果不送你下去,南軒今天晚上就很難睡著了。”
注意到他說的是“南軒”,餘知魚沉默了一下,答應了。
“麻煩幫我帶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