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餘知魚:……
這一刻的感覺,除了茫然就是震驚。
但他向來是情緒起伏越大就越冷靜的性格,所以此時,他還能以無比平靜且充滿求知欲的語氣,詢問:
“在學校我記得我們隻在圖書館休息見過一次?”
孟雲驍卻覺得他在太要麵子才不承認,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想拆穿帶實在忍無可忍,猶豫了一下才全部撕開:“今天早上的校園大道,昨天上午的南門長廊,前天中午的紅樓和南二食堂,還有你來學校報道那天,明明看到我了卻不和我打招呼,我們一個在南校區一個北校區,隻有一節課在同一棟樓,為什麼會這麼巧合總是遇到?”
這麼一連串地址報出來,餘知魚都懵了半秒,因為這些地方他確實都去過,但都沒見過孟雲驍。
他想了想,問:“同一棟樓那節課你是星期幾?”
孟雲驍:“星期三。”
——破案了。
餘知魚:“前天星期三,我在紅二樓上思修,上完課就直接去了食堂,我平時吃飯一直都是就近原則。”
孟雲驍麵色微變,餘知魚記性不錯,很快將這些地點全部回憶起來,一起解釋:“至於校園大道,我的公寓和它隻隔了一條馬路,平時上下課都要經過,南門長廊我忘了,大概也是經過吧。”
餘知魚解釋得越清楚,孟雲驍的表情就越難看,聽他全部解釋了一遍,他依舊不相信:“學校是巧合,醫院總不是吧?那你為什麼來醫院?”
孟雲驍的質問還未落音,餘知魚的手機就叮了一聲。
他拿起一看,是條新聞推送:寧城男子為趕飛機,深夜駕車駛入修路路段,不幸撞上鋼筋架,車內三人皆身受重傷。
孟雲驍見他這個時候竟然看手機,抿緊了嘴,表情更加不悅,眉眼被煩躁籠罩,又有一種被忽視的委屈。
餘知魚也不是故意在孟雲驍說話的時候看手機的,他本來打算看一眼就收了,以免是重要消息——原主父母這兩天要回來——誰知道手機新聞來的這麼巧,連解釋都能幫他免了,就乾脆點開了。
“這就是我來醫院的原因。”
手機遞到了孟雲驍麵前,他狐疑地看餘知魚一眼,視線下落,看清了點開的新聞。
他最先看的也是標題,見到車禍兩個字時,還在想和他有什麼關係,再往下看見一張打了馬賽克的照片時,才腦子裡畫麵一閃,覺得這輛車很熟悉。
餘知魚人工講解配圖:“這是我小叔的車,他出車禍了,我來看他。”
孟雲驍努力思考的表情僵在了臉上,好幾秒之後,他才像是剛聽到似的,重新抬起眼睛,隻不過不過也隻在餘知魚真誠的表情上停留了一瞬。
“你來醫院是因為……周少衡出了車禍?”
他這句話問得艱難,語氣斷續,還夾雜幾分羞憤,像是在等一個否定的答案。
餘知魚疑惑,孟雲驍表情不對啊,聽完了他的解釋,他不是應該高高高興興去追葉與白才對嗎?
於是,他用比之前孟雲驍篤定他糾纏他的語氣還要篤定幾倍的語氣和表情告訴他:“是的。”
短短兩字,孟雲驍臉頰迅速通紅,並且在這瞬間麵上就劃過了震驚、後悔、羞憤等等一係列情緒。
餘知魚第一次能解讀他的複雜,忍不住眨了下眼睛。
孟雲驍見餘知魚似乎還要開口,後退一步打斷他:“彆說了!”
餘知魚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自己再說最後一句:
“所以,我不喜歡你,你誤會了。”
孟雲驍漲紅的臉又變得煞白,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眼角發紅,臉皮也有些發抖,臉色極其難看。
“我……”他鼻翼翕動,眼底的情緒又讓餘知魚看不懂了:“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餘知魚回答利落:“從來沒有。”
孟雲驍看著餘知魚的眼睛,裡麵一片清澈坦蕩,毫無其他情緒在其中。
在這樣平靜又通透的目光下,他耳朵滾燙的感覺蔓延了全身,烈日又將這溫度曬到了沸點,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再多一秒或許他全身血液就會炸開了。
孟雲驍再次後退半步,深深看了餘知魚一眼之後,偏過頭移開了視線,語速快得聽不清楚:“我知道了。”
話還沒落,人已經快步走出了幾步遠,再後來幾乎是跑了起來。
餘知魚就看著孟雲驍越走越快,然後迅速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回到車裡,李昔麵上滿是打趣:
“我看那小孩拒絕你反而被你拒絕的時候,氣得像是要哭了,他到底喜不喜歡你啊?”
餘知魚想也沒想:“不喜歡。”
李昔摸摸下巴:“我倒是覺得應該喜歡,就是太自信了,還沒接受社會的毒打。”他又忍不住大笑:“現在被你毒打一頓也是進入社會之前的預習了!”
陳助理之前就反對他打開車窗光明正大地聽餘知魚的**,現在聽到他調侃餘知魚,更加不高興:“孟少都快哭了,你少說點吧。”
“又不是咱們家少爺哭,他哭關我什麼事。”李昔看向餘知魚,笑嘻嘻問:“是吧?”
餘知魚驚訝:“他哭了?”
“哭了啊!”李昔手指在眼角比劃了一下:“轉過頭那一瞬間,眼角一滴淚,嘖,要是放電視劇裡,這一幕肯定是高.潮。”
陳助理說:“我看他眼神不太好,也有可能是迎風淚。”
李昔反應了兩秒,抱著車背瘋狂捶打大笑。
餘知魚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倆彆筍了,開車吧。”
餘知魚的車子駛出醫院時,孟雲驍跑到了VIP區的花壇邊上。
他抓著一棵樹,踢了幾腳泄憤,可不管風怎麼吹,耳朵上的熱度都不能消退。
剛剛跑過來那一段,他忽然也清醒了過來,餘知魚那些舉動沒有一個是曖昧的或者表現出喜歡他的,之前他也從沒這樣想過,要不是……
他咬牙:“——回學校我要宰了眼鏡和胖子!”
“怎麼這麼生氣?”身後傳來一道含笑的嗓音:“剛剛不是和朋友去玩了嗎?”
孟雲驍一僵,背影透著倉皇和尷尬,對著樹整理了許久表情,才轉過頭來,隻是麵上依舊殘留了一點之前的情緒。
他極力穩住:“餘叔叔,您怎麼在這,這時候您不是要和我把去儀器室參觀嗎?”
餘譯:“突然有個專家會診,你爸著急,我讓他們先走了。”
孟雲驍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麼了。
餘譯下午還有行程,本來也要離開了,可剛剛看到孟雲驍回來還是下車跟了上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些在意之前匆匆一瞥就消失不見的那個少年。
他視線在花園轉了一圈:“你朋友呢?這麼快就分開了嗎?”
孟雲驍剛剛褪下點熱度的臉皮再次迅速漲紅,如果換一個人他就要以為這人故意挑事直接撒火了,但是他再放肆再任性也知道餘譯不是他能肆意撒火的人。
他頓了頓,調整了一下情緒才忍著羞憤道:“就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餘叔叔你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就隻看你一個人在這過來問問。”餘譯壓下心底淺淺的失落,對孟雲驍笑了笑:“那叔叔也不打擾你了,先走了。”
“好。”孟雲驍巴不得他趕緊走,語氣都多了兩分催促:“餘叔叔再見。”
餘譯也看出了他的這點小心思,不過也不覺得生氣,畢竟是他先過來打擾他的,好脾氣地擺擺手:“再見。”
等他回到車裡,秘書問:“餘總,您剛剛找孟少爺是有什麼事嗎?”
餘譯搖搖頭,“隻是看到一個感覺很熟悉的影子,也可能是我看錯了。”
……
另一邊,餘知魚已經回到了學校。
醫院離寧大不遠,碰巧這一路都沒有堵車,三人在路上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回到學校時也才兩點多。
餘知魚下午隻有一節小課,四點三十五才開始,現在回公寓雖然可以睡個午覺,但餘知魚沒什麼睡意,恰好之前在圖書館看的那本書沒有看進去,這個時候去看正好。
告彆了陳助理和李昔,餘知魚帶下下午要用的書,直接去了圖書館。
現在才開學,圖書館裡的人依然多,但寧大的圖書館很大,分區精準且位置也挺多,餘知魚每次在美術區域找書之後,都能在附近找到位置。
這次也一樣,他拿到之前那本書,就在麵窗的長桌看到了一個座位。
餘知魚將書放下,小聲詢問旁邊的男生:“這裡有人嗎?”
男生仰頭,朝他一笑,也小聲說:“你可以坐。”
餘知魚這才注意到,這個男孩似乎年齡不大,而且五官偏深,眉骨高睫毛長,可能是個混血兒。
不過他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道了聲謝就坐下了。
餘知魚看書一直很專注,而且他習慣帶上自己的速寫本和鉛筆,一邊看的同時,手下的筆也不會停,大多數時候都會根據書裡的內容添上自己的想象來描畫。
然後對比自己和範本的不同。
餘知魚手裡拿的這本是西方壁畫史,展開來幾乎每一張畫都連了兩麵,甚至長的需要拉開來四五張書頁。
桌子很長,但每個人占據的寬度隻有這麼一點,他不能直接打開全部的畫麵,就一頁一頁翻,偶爾看到連接的地方,就兩麵來回看。
旁邊的男孩注意到他的不便,輕輕碰了下餘知魚的手臂。
等餘知魚抬眸時,麵上染上一層粉雲,指著自己的桌麵,小聲說:“你可以打開一些,放在這裡。”
餘知魚愣了下,然後謝絕了他的好意:“不用了,謝謝。”
男孩麵上劃過失落,他眼睛大,眨巴了一下,才輕輕哦一聲,然後垂下眼睫,卷翹偏金的睫毛顫動著,微嘟的唇抿起,兩頰也因為他的麵部表情鼓了股,有幾分嬰兒肥。
這時候,餘知魚才發現,男孩年齡應該不大,不超過十八歲的樣子。
然後,餘知魚就看到他拿出一張便簽紙,在上麵寫了幾個字,然後遞過來。
——哥哥,你畫畫好好看。
餘知魚剛看完,男孩又寫了下一張紙條。
——是我見過活著的畫畫畫得第二好的人。
餘知魚失笑,轉頭看過去,就對上男孩的亮晶晶的眼睛。
他手裡拿著一張紙,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放在餘知魚麵前。
“這是我之前在圖書館門口撿到的。”他看著餘知魚,小聲說:“我覺得是哥哥畫的。”
餘知魚目光落在那張紙上,愣了愣,這確實是他的畫——回國第二天,他第一次來寧大,在圖書館畫的。
那天他是帶著畫走的,但回家卻沒看見,他想著或許是掉在了路上,也沒在意,卻沒想到被眼前的男孩撿到了。
“雖然風格完全不一樣,但是哥哥畫線條的習慣和這一張一模一樣。”
餘知魚倒沒想到男孩竟然能看出這些,不由笑問:“你也學畫畫嗎?”
男孩不好意思地垂下睫毛:“但是我畫得比哥哥差太多了。”
餘知魚莞爾:“那是因為你還小。”
“我不小了!”男孩倏地抬頭,對上餘知魚的視線,臉又紅了,“我都十七了!”
餘知魚這下真的有些驚訝了。
眼前的男孩雖說五官偏深邃,但他眼睛大,瞳仁也比常人大些,加上臉頰在某些時候還能看出些嬰兒肥,往大了猜也頂多十五歲的樣子。
似乎是怕餘知魚不相信,還一把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遞給餘知魚看:“你看,我真的十七歲了。”
語氣急切,非常急於想要證明自己。
餘知魚避開視線,告訴他:“不要隨便把身份證給陌生人看。”
男孩臉頰又鼓了些,“你又不是陌生人。”
餘知魚:“我們才見一麵。”
“不隻一麵,是兩麵。”男生說:“還有一次。”
餘知魚好奇,“什麼時候?”
按理說,如果他見過這個男孩,應該會對他留下印象。
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體育館門口,我撞到你了。”
餘知魚想了起來,“你戴著鴨舌帽?”
男孩人都坐直了,一臉期盼:“是我!哥哥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男孩眼睛一亮,剛想說什麼,手機就輕輕地震了一下,他瞬間失落起來:“哥哥,我能不能問你要一個聯係方式,我現在要去聽課了。”
餘知魚將微信號碼寫在剛才男孩遞過來的一張便簽上,遞給他。
得到他的聯係方式,男孩連著之前撿到的那張畫一起,小心翼翼地疊了起來,疊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什麼,忐忑地問餘知魚:“哥哥,這張畫我能留下嗎?”
餘知魚:“可以,一張畫而已,撿到了就是你的。”
男孩聞言卻收了笑,唇也抿了起來:“這不隻是一張畫。”
他看著餘知魚,固執又認真地告訴他:“這張畫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畫,是我的寶物之一。”
餘知魚怔了怔,隨即莞爾:“如果有機會,我再畫一張更好的給你。”
男孩眼睛又亮了:“真的嗎?”
餘知魚發現他眼睛真的很亮,不知是不是陽光沒有遮掩的原因,落在他瞳仁的光芒清亮乾淨,坦坦蕩蕩的傳遞他的情緒。
餘知魚一直很難拒絕兩種人:真心為他好並釋放善意的人和真誠坦蕩的人。
眼下的小孩似乎兩種都是,餘知魚也對他生出幾分好感,彎眸道:“真的。”
男孩離開圖書館後,餘知魚看了眼時間,也收拾東西離開了。
這節課是選修課,當時餘知魚報道的時候選的,這堂課學分很高。
餘知魚過去的時候,離上課隻有幾分鐘了,但教室裡稀稀拉拉沒幾個人,等他坐下之後,才陸陸續續來了幾波人,也還是不多,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也隻坐了半個教室。
教室很空,所以餘知魚輕易就發現了,一個卷毛腦袋沿著前排課桌邊緣,一下一上地,朝著他這邊靠近。
等到上課鈴聲徹底落下的那一刻,卷毛升起,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是剛剛那個小孩。
餘知魚挑眉:“你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