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一點聲響都沒有。
好像野風吹開乾草上的火星,車後狹小的空間內,無聲地燃起燎原的曖昧。
司機喊了一嗓子沒聽見回應,以為壞事了,趕緊又叫一嗓子:“沈先生,沈先生?”
半晌。
“——我沒事。”
沈南灼額角繃出青筋,壓抑著低聲,“你繼續開。”
司機一顆心放回肚子,也沒多想,調轉方向往吃飯的地方去:“好。”
車子重新啟動。
林梔還栽在那兒。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種時候是不是假裝自己已經死了會比較好?一直等到他出聲回應司機,才慢吞吞地、試探著想要爬起來。
她囁嚅:“對不起……”
沈南灼微微平複呼吸,沒有說話。
“我……我不是故意的……”空間裡鋪天蓋地全是他的氣息,林梔整張臉都在發燙。
剛剛摔完那一下,手機也不知道掉到了哪,她兩隻手找不到支點又不敢往他身上碰,眼神從他的大腿上挪開之後到處亂瞄,就是死活不肯往他身上落。
從一隻活蹦亂跳的毛茸茸,變成了一隻手足無措的毛茸茸。
沈南灼呼吸微頓,突然有些好笑。
他清清嗓子:“所以呢?”
男人尾音上挑,透出蠱惑性的沙啞。
“砸壞了,道歉有用?”
林梔瞬間就他媽的更慌了,心裡冒出一排感歎號。
不是,這麼不經砸的嗎……怎麼就砸壞了!
“可是……”林梔蹭地抬起頭,緊張兮兮,“理、理論上來說,不是應該很結實嗎?而且剛剛你……你是,是熄火狀態啊!熄火狀態不會碰一下就壞掉吧!我之前看過一個論文說……”
“說……”她聲音漸漸小下去。
沈南灼一言不發,單手撐著腦袋,目光稍稍偏過來,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他的眼瞳是很純粹的黑,可看人時又很安靜,偶爾帶一點似有若無的笑,總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
像是饒有興致的打量,也像是在不動聲色地計算死期。
“對不起。”林梔自己先慫了,“是我的錯,實在不行的話……”
沈南灼挑眉:“怎麼?”
她咬牙:“我賠你個假的。”
沈南灼:“……”
沈南灼:?
“雖然我自己也沒見過,但我聽說現在假的……”林梔一臉誠懇,“假的那個什麼,都做得特彆逼真,有各種型號,完全可以當真的用,而且可以滿足不同人群的不同要求,設計非常貼心……”
他突然伸出手。
林梔腦子嗡地一聲,完了他是不是要抽我——
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腦袋下意識地朝後仰。
然而於事無補。
下一秒,她的下巴還是被他的手掌牢牢捉住。
林梔臉頰有一點點肉,可捏起來其實很瘦,沈南灼的虎口貼著她下巴,並不太用力,恰到好處的力量,拇指緩緩擦過她的唇角。
“口紅花了。”
他的指腹不像父親也不像沈尋,並不養尊處優,反而有些粗糙。
可是乾淨,又乾燥而溫暖。
林梔屏住呼吸。
她被籠在他高大身形帶來的陰影裡,整個人腦子都很混沌。
可他落在耳畔的低啞嗓音是真實的,他放開她的瞬間,她甚至聽見他輕聲說,“今天的顏色比昨天好看。”
但是。
林梔暈暈乎乎地,腦海中浮現一個致命疑問:
剛剛那麼大的動靜……
他的那個什麼……
怎麼……
一點反應也沒有啊?
***
這是林梔降世二十三年以來,吃過最沉默的一頓午飯。
結束這個因為沒有語言交流而顯得毫無靈魂的小飯局,她坐沈南灼的車回公司。
上樓之前她特地跑到門衛那兒又問了一聲,對方說,中午那個被滅火器噴過之後嗷嗷尖叫著跑掉的男生早已經離開了,不知道是去了醫院,還是去了彆的地方。
那應該是沒事了……
林梔回到工作室,剛一坐下,就收到上司的郵件。
她默不作聲地看完,想了想,敲下回複,才掏出抱枕,整個人伏上去。
全職做谘詢師之後,生活中大塊的時間全部切割開了,每個時間段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一到周四是分散的預約時間,下午還有兩個來訪者,但都定在了三點之後。
如果再接EAP的case,能讓步的大概也隻有這段時間……
四下安靜,工作室裡陽光暖洋洋。
她迷迷糊糊地,不知怎麼,又夢見衝天的火光。
到現在也很想不通,已經21世紀,防火防盜的口號從小喊到大,高檔的住宅區裡也並不是沒有防火裝置……
可她還是被困在原地。
夢境中書房的大門比現實裡還要難以開啟,整座房間成為固若金湯的圍城。她裹著巨大的濕毛巾蜷在角落,在氧氣耗儘的前一秒,看到一個人影吊在陽台外,用腳踹碎了書房的窗玻璃。
“……!”
林梔從夢中驚醒。
嗡——
嗡——
才發現手機一直在震。
她蒙了一下,伸手接起來,壓低聲音打哈欠:“怎麼啦?”
“梔梔!”徐淨植那頭永遠吵吵鬨鬨,“我酒吧重新開業啦,你今天幾點下班,我去接你過來玩呀!”
“今天嗎?”林梔趕緊掏出小黃筆記本看一眼,按照schedule上的計劃,她應該能在五點前下班,“可以啊,我今天下班早。”
徐淨植聽出她聲音不對:“你怎麼?沒睡醒?”
“嗯,剛剛在午睡,然後夢見了不要臉的前男友。”
所以現在整個人心情都很抑鬱。
徐淨植“噗嗤”笑起來:“你說誰?沈尋?他確實不要臉,今天連錢都不帶就敢跟他那小白花女朋友來我這兒蹭吃蹭喝,被我叫保安叉起來扔出去了。你分手是對的,那傻逼現在一臉破產的窮酸樣。”
林梔以為自己聽錯了:“沈尋跑你那兒蹭吃蹭喝?他瘋了還是你瘋了?”
而且,他怎麼可能不帶錢?
“真的。”徐淨植很肯定,“他在我這兒約了個中午的場子,可一直沒出現,他來的時候都快散場了,他那群哥們兒光是酒就點了小幾十萬,沈尋過來之後說他付錢,結果連掏三張卡都是被凍結的。”
林梔:“……”
林梔難以置信:“那後來怎麼解決的?”
“還能怎麼辦。”徐淨植閒閒道,“記在他爸爸的賬上咯。”
林梔有點失語,正組織語言,又聽小閨蜜幸災樂禍道:“你等著看吧,沈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