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村安娜微微笑了笑,手指在在門框上撚了撚,熄滅了煙,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
夏洛克頓了一下,接過雷斯垂德的手機,一幀一幀的圖片看過去,灰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搜過那些圖片。
雷斯垂德有點猶豫地開口:“雖然你從沒出過錯,但是恐怕你這次……真的判斷失誤了。”
夏洛克從照片中抬起頭,語氣淡淡:“維希……還沒有過來?”
雷斯垂德:“看來沒有。”
他垂下頭,又把圖片重新翻出來:
“如果是她,絕不會在沒有明確的證據之前,質疑我的任何推理。”
雷斯垂德:“……我說了,不要把我和你的女朋友比較,我是代理探長,任何一條判斷都會影響局麵。”
夏洛克把手機扔還給雷斯垂德:
“早上我和維希去檢查了佐久間相子的屍體,切開了她的胃……她因為瘦身,幾乎不吃東西,所以你們的法醫沒有考慮從胃裡食物殘渣的消化程度來判斷死亡時間……”
他並沒有顯出不快,隻是平靜而客觀地說:
“但是我研究了,我有足夠的理由判斷佐久間相子的真正死亡時間是在晚上八點左右……新的法醫鑒定書今天晚上就會出來。”
雷斯垂德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走上去:“夏洛克……”
夏洛克隔著一段距離,對上了竹村安娜的眼睛。
她的眼睛裡沒有恐懼,也沒有挑釁。
除了平靜,她的眼睛裡,什麼都沒有。
夏洛克收回視線:“我從來不會做證據不足的推理……竹村安娜提早了屍體的死亡時間,最方便的方法就是降溫……我可以肯定,上原二郎和竹村安娜的不在場證明,是不成立的。”
觀眾席上,每一雙眼睛都在盯著他。
而他毫不在意這些目光,拿出手機飛快地按動著,在舞台下方大步地走來走去。
雷斯垂德看了明顯有些焦躁的夏洛克一眼,發了一條短信給多諾萬警官:
“去找路德維希,讓她趕快到夏洛克這裡來。”
夏洛克突然對一邊的記錄員說:“把維多利亞塔花園彆墅的細節圖調出來。”
記錄員:“抱歉……為什麼?”
夏洛克麵無表情,語氣裡卻透露出煩躁:
“如果是維希,她從來不會在這個時候問我為什麼——你隻需要照做。”
記錄員嘲諷地“哈”了一聲,從電腦裡調出圖片。
“那麼,我真慶幸,我不是路德維希小姐。”
夏洛克拿過筆記本電腦,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像走馬燈一樣,把幾百張圖片流水一樣地點擊過去。
他抿著唇,目光突然凝住了。
隨後他抬起頭,無機質寶石一般的目光,攫住竹村安娜,緩緩吐出一個名詞:
“乾冰。”
竹村安娜一怔。
然後,她挑起嘴角,極慢極慢地,微微一笑。
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夏洛克篤定地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轉向雷斯垂德,屏幕上隻有兩個放大的保溫瓶。
雷斯垂德:“……這是保溫瓶。”
夏洛克語氣諷刺:“哦,這當然是保溫瓶——雷斯垂德,我們的眼睛還沒老眼昏花——我要你注意的是瓶口的裂紋。”
雷斯垂德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你是說……”
夏洛克站直,走到竹村安娜麵前,淡漠地看著她:
“沒錯,你用保溫瓶裝了乾冰,利用乾冰升華來降溫……一大瓶乾冰足夠你降溫五六個小時了……”
他轉身:“證據就是保溫瓶的裂痕——乾冰在常溫□□積膨脹,不僅僅是瓶口,整個瓶子的內膽都會裂開……這不同於平常的氣體爆炸,很容易就能鑒定出來。”
竹村安娜斜斜地靠著窗口,手裡把玩著和上原二郎同一個款式的煙盒。
她今天簡單地穿了一條牛仔褲,頭發也沒有紮起來。
她沒有化妝,看起來,就像一個清清爽爽的,二十三、四歲的大學生。
“伯明翰的房子也是你租的,你在搬運石頭的時候劃傷了手,血跡混在灰塵裡,你清理了現場,但還是留下了痕跡。”
夏洛克再度從他哆啦a夢一般的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塊折疊好手帕。
正是他昨天晚上,和路德維希在伯明翰老公寓裡查線索時,他拿出來保存地上塵土的手帕。
“血樣,交給化驗科。”
雷斯垂德默默地接過,轉向竹村安娜:
“竹村小姐,在DNa鑒定結果出來之前,恐怕你的日常生活必須受到我們的監視。”
竹村安娜沒有回答。
她的左手把玩著那隻黑色鑲銀線的煙盒,煙盒的蓋子被她打開又關上,反反複複。
沒有淚水,也不見慌亂。
然後,她從煙盒裡取出一根萬寶路,點燃。
並沒有抽,隻是夾在指尖,凝視著那一點紅光,緩緩燃燒。
“不必了。”
半晌,她抬起頭來,對夏洛克微微一笑。
“不必那麼麻煩了……裝石頭的人,放乾冰的人,運送鋼琴的人……”
她頓了一下:
“以及,殺害佐久間老師的人……都是我。”
雷波率先站起來:“安娜!”
川山助之助與渡邊椿三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渡邊椿三站起來,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卻像哽住了一樣,又搖搖晃晃地跌坐回去。
竹村安娜站在深紅色的窗簾旁,亭亭玉立。
窗外正是日落,大片大片的火燒雲鋪染了半邊天。
她朝雷波微笑,轉過頭來,平靜地說:
“老師對我的愛慕,令我喘不過氣來,而我傾儘全力愛著的上原先生,卻在用生命愛著老師……”
她垂下頭。
指尖那一剪紅光,映紅了她的眼睛。
“我想,隻要老師死了,這個死結就會被打開,一切痛苦都會結束了……所以,我模仿上原先生的左手字,寫信引她到維多利亞塔的彆墅,殺了她。”
她抬起頭:“彆忘了,雷波先生給我買的彆墅,就在維多利亞塔。”
雷斯垂德被這個變故弄得措手不及:
“那你……為什麼要把她裝在鋼琴裡?”
“因為施密特是上原先生的知音,是他一生的摯友。他的死讓上原先生太過痛苦。”
竹村安娜語氣輕鬆:
“佐久間老師無論出於什麼理由,都使一個男人因她而死——她難道不應該為此贖罪嗎?”
夏洛克盯著她,神色冷淡:“撒謊。”
竹村安娜驀然抬頭。
她眼裡的平靜消失了。
她望著夏洛克無動於衷的臉。
第一次,她或譏誚,或挑釁,或嫵媚的眼神裡,浮現出一絲哀求。
……如果終結一條生命的罪,必須用另外一條生命來承擔。
那麼,她已經站在這裡,站在她想保護的人身前,等候審判。
……
可惜,那絲哀求,無法打動夏洛克。
夏洛克的心,如堅冰一般冷漠,如磐石一般堅硬——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他怎麼能無動於衷地切割開真相的傷疤?